无间小口吞咽，吃了一半，又吃不下了。
“下次我带师父来看你。”柳昭像往常一样强行多喂他两口，把剩下的分给宝鼠吃，再把一个药瓶放到无间手心，握着他的手笑道，“这一瓶你继续吃，我差不多知道哪些草药的效用好了，回去后给你调剂量。”
看无间又陷入了迟钝的状态，柳昭也不在乎，给他擦洗身体再换一身新衣服。他以前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上了，所有入冬的衣服都是新做的，用了上好的布料，颜色深黑，裁制丝毫不含糊，线脚紧密，胸口下方绣着三朵王乐的金花，袖口也绣着金色花瓣，沉稳中饱含典雅。
柳昭用梳子理顺他毛躁的头发，再用剪刀修剪他前额过长的碎发，之后修剪他指甲，自言自语道：“三天后要见师父，稍微收拾得干净一点。”
就算不能自理，无间也始终是留影塔中最干净的人，换衣服比外面的守卫都勤快，因此守卫们都乐意和他接近。
无间的意识忽聚忽散，抬头看到柳昭坐在他面前给他剪指甲，感觉恍惚如梦境。这半年，原来他们做了这么多琐事，而他到了现在才发觉。他喉咙底又艰难地发出声音：“谢谢……”
“不用谢。”柳昭仰视他，“我们也很感谢你，你一直都努力活着，你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无间眯起眼，眼前的景象模糊，随即流下眼泪。
他的挣扎，他们看见了，他们是真正理解他的人。
柳昭抚摸他脸颊，对此感到欣喜：“终于又能看见你哭了。”
一个人的时候，无间继续做着笛子。他的速度快了许多，手指灵巧得不可思议，因此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笛子上雕刻。
他以前只会刻简单的花和鸟，这次试着在笛子上刻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宝鼠蹲在无间腿上看，心想无间应当不至于心血来潮刻个土豆上去，等无间在上面加上眼睛和胡须，宝鼠忽然明白过来，兴奋地趴上无间手臂：“是我呀！是我是我！”
无间缓缓转头看宝鼠，宝鼠见他动作停了，也不解地扭头看他。
双方目光对视。
见宝鼠不吭声了，无间难得露出皱眉的表情：“你……在说话，我听到了……”
“哎……听到啦？”宝鼠惊奇地一屁股坐下。
“听到了。”
“哇——唐无间你太棒啦！”宝鼠扑到无间脸上。
无间把它揭下来，宝鼠忽然把头往前一伸，鼻子碰在无间嘴唇上。毛茸茸的触感让无间全身一酥，他把它放到腿上抚摸：“怎么听见了？”
“你精神力降下来，和我连接上啦——降下来了！你真的快好了！”
“谢谢。”无间俯头。
宝鼠抬起前肢，用后脚支撑站起来，再凑上去用鼻子碰了无间的嘴唇。
他重新有了时间感后，能意识到与唐岚见面的时刻越来越近。他把最近做的笛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矮桌上，焦虑不安地坐在地上，无法想象和唐岚见面是什么光景，内心正在抗拒与师父见面，甚至想离开雅莲间，把自己藏起来。
宝鼠爬上他肩头安慰他：“别紧张呀，月鸿先生又不是第一次来看你了，他经常来看你的。”
“我这样子……”
“你样子很好呀，要么把头发梳一梳？”
“我不知怎么……面对他。”
宝鼠叼来梳子放他腿上：“这个问题就交给月鸿先生去解决，你只要乖乖坐在这里就好啦。”
无间紧张地拿起梳子，往脸颊边的头发上理了两下。他的头发已经及腰，天生捋不直，也许是营养不够足的关系，末梢会朝着四面八方肆意弯曲，只要一天不打理就会乱得打结。他费力把这一束头发梳通顺，尚未收拾到别的地方，就听竖起耳朵的宝鼠说：“他们来了。”
无间放下梳子，呆呆地看铁门。
一会儿后，开门的钥匙声响起。
唐岚推门入内，笑着唤了一声：“无间？”
在五院形势稳定后，他已经对外公布他患了眼疾，不再披戴纱巾。他依旧穿着蓝云红月袍，但是换成了曾经不常穿的短装款式，由于头发散放下来仅仅及半腰，因此他把头发全部绑起来系在脑后，显得长发轻盈飘逸，外貌英姿飒爽丰神俊朗，令人觉得他是为了专注修行特意把头发剪短的。
而他如今的头发已经全部银白，仅仅发尾还遗留着灰白的痕迹，一条白丝带依然缚在眼上，愈发显得他遗世独立仙姿卓然，宛若不再拘泥于凡尘，而是仙界落下来的君主，神采焕发。
无间端详这张显得陌生的面孔，觉得对方变年轻了，并将像仙人一样永远年轻下去。
“师父……”他起身去迎接，搭住唐岚伸来的手。
唐岚张嘴，轻轻吸入一口气，上前两步搂抱住他，惊喜地不断重复他的名字：“无间……无间……”
无间比唐岚还高了半个头，如今换成了唐岚靠在他怀中。
他实在太消瘦，深切感觉到自己还没办法给唐岚一个结实的依靠。他带领唐岚去床铺边坐下，伸手抚摸唐岚柔软的白发，仔细端详对方面孔，好一会儿后，才觉得这张脸熟悉起来：“师父……漂亮。”
唐岚抿嘴笑：“对，他们都说我更好看了。”
柳昭把吃食摆在桌上：“无间，先加餐，现在天气冷，凉得快。”
在无间吃饭的时候，唐岚把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再嘱咐他一次：“我们不急，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让你身体好起来——你多吃点，平日里他们早晚送吃食给你，你也要认真吃。”
“嗯。”无间边吃边点头。
“多去外面走走，能跑的话，试着跑一跑，这样身体好得快。天冷了，身体好了可以预防风寒，你长得高，目前的重量远远不够。”唐岚把药瓶放在桌上，“我们觉得寂虚草可能对你有用，就增加了它的剂量，绛云珊也加了一些，此外只加了助眠安神的基础配料，别的都不放了。寂虚草有微毒，我们试吃过，少剂量没影响，但你要是长期服用，很可能出现中毒症状，一定要格外注意，到时候你觉得它好还是不好，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看情况再调药方。”
“嗯。”无间再点头。
柳昭笑道：“无间今天吃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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