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岚的泪水沾湿了绑在眼睛上的白布，小口喘息几次后再问：“他想不想见我？”
“他没再提起要见你——似乎是内心有愧，不敢见你。”
唐岚沉默一会儿，抬起颤抖的右手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碎裂的骨骼还没愈合，他确认自己没办法写字后，把手轻轻放下：“你仿写我笔迹签字，我的印章……就放在右边柜子的底层抽屉。”
“是。”
“他犯病了，你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一定。我一定对他好。”
“拜托你了。”
柳昭等唐岚平复了情绪，摘下他蒙眼的湿润白布，为他换上一条新的。唐岚倒回床上，又要困倦得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告诉柳昭：“不用担心我，再过两天我就能起来了。”
“不急，你慢慢休息，无间这边我还管得住。”柳昭仿写了唐岚笔迹，盖好印章再把印章放回原处，告辞后前往学监，把请假条交上去审批。
把无间从学堂领回来时，柳昭再去问了一遍老师。两名老师都表示无间的状况比昨日更差，柳昭便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份无间的请假条，笑着解释道：“他先请一个月的假，不要从班上除名。他要学的东西，我私底下给他补课补回来，等他调整好状态，应当能赶上这边的进度——方不方便跟我说说这门课要上些什么？”
老师们见他如此积极地解决麻烦，很乐意把课程内容告诉他。这些东西柳昭基本都知道，就算有不明白的也只要回去翻翻资料就能懂。他把关键词记在本子上，告辞了老师，领无间回去。
无间依稀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安地看着柳昭，眼睛始终布满血丝，随时都会触景生情地流泪。
柳昭告诉他：“你先不上学了，换我来教你，你就不用有这么大压力。一个月的时间，你先放松放松，放松了才容易恢复。”
“谢谢。”
“你要不要见师父？他有点想见你。”
无间忽然受惊地抬头，略微侧头看着柳昭，果然退缩道：“不了……我这样子，不好。”
“那就过两天再见他，赶紧打起精神，不能再哭了。”
“嗯。”他点头，闭眼后流泪，坚定地抽噎道，“我能行……我能好。”
柳昭见远处有几人对无间指指点点，立刻搂着他回去：“走，我们有话回去说，你之后不想出来，就不出来了。”
入夜后，无间执起夜叉羽，忽然无比真实地感觉到了这把陌刀的重量。他走到屋外，握着夜叉羽站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定下心后，像往常一样练起招式，片刻之后就觉得脑中充满倦怠，有股无形的重量死死压住他的头脑，四肢迟钝麻木，让他攒不出力气提起陌刀半分。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再做任何事情。
他把刀尖垫在地上，屏息凝神。
不用怕，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低低咆哮一声，再执起夜叉羽施展太虚斩，却只觉得自己整个流畅度都在倒退。
他对此不管不顾，在空中翻身挥刀，竭尽全力要完成难度最大的这个飞跃，先前已经能够达到标准的七八分，此时却不知为何连翻身的高度都不足够，根本达不到标准的两三分，即将落地时已经来不及更改姿势，提前落地的左脚承受不住重心的偏移，外侧脚踝韧带撕裂。
他能感觉到左脚产生了异样，跌落后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酸痛，用手抚摸过去，脚踝处正在快速肿胀。
他忽然烦躁地用手指抓挠下方土地，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促的怒吼。
“师兄，别练了，过来！”夏逸仙站在廊庑上唤他。
“……”无间握起夜叉羽，深呼吸两次不让自己莫名其妙地动气，起身往回走：“找我什么事？”
“没事，柳昭有事要忙，他叫我来陪你的。你脚崴了，我们去房里坐会儿？”
……柳昭对他不放心到这个地步吗？他转了转脚腕，感觉还能走，领着夏逸仙回了自己房间。夏逸仙在他房内逛了一圈：“师兄你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没有。”无间慢吞吞地从抽屉里翻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揩了一点往脚踝上抹——要是他自己不积极处理的话，柳昭又得数落他。
“你也太无趣了……你平时闲下来都干什么？”
无间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余光看到桌上的一叠纸。
“我去把我那儿的牌拿来，我教你打牌吧？”
夏逸仙赶紧要出门，无间叫住他：“不用，你把纸上写的东西……教我就行。”
“好。”夏逸仙去翻看桌上的纸，没料到无间连这么简单的知识都还没学，“你学到哪儿啦？”
“从头讲就行。”
夏逸仙第一次教别人学文化，讲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还问无间“听得懂吗”。无间努力地听，逐渐又心烦意乱，感到有上百只黑虫在头脑中爬行，竭力忍耐住莫名的焦灼感。
“师兄？无间哥？”夏逸仙看他神情痛苦，连忙询问。
无间努力露出微笑，和气地告诉他：“没事，对不起。不用教我了，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行。”
“哦……”夏逸仙也就不打扰他，找了几张废纸去一边练习画画，时不时瞅无间一眼。
无间盘腿坐在床铺上，想要修行清心诀也无法进入状态，只得无力地依靠在墙上，恍惚之间感觉不到时间过去多久，忽然有一丝清醒时，察觉到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夏逸仙已经点了灯，连续练了四张山水画。
无间想要说话，却宛若要从深渊里挣扎出来一样费力，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晚了，你回去吧。”
“没事，我等到柳师兄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柳昭回来送别了夏逸仙，伸手在无间面前挥了挥，见他双眼目光涣散无法聚焦，皱眉道：“突然发作得这么严重了？”
无间勉强保持着比一丝还要多一丝的清醒，伸手去撩柳昭衣袖，主动求救道：“药……药有吗？我觉得我不太好……”
“我去给你找，你今晚什么都别干了，吃完药赶紧睡。”柳昭匆忙出门。
无间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都要被无形的重量压垮了。
服用大量安神药物后，无间很快被困意击垮，躺在床上陷入昏睡。柳昭不安地坐在他身边托腮思索，考虑到安神香对无间已经不太起作用，无间今后服药的剂量可能会越来越大，抗药性也会越来越明显，而这些药物的副作用还不得而知。
这本是师父该考虑的事，现在轮到他来考虑了。
白发还是好的，头秃就是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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