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愉悦地在笔记中写下：【抛开前期副作用第二重断红尘效用甚好】
但无间始终没有提起过双瑜，也没提到唐岚的现状。兴许这两件事伤他太深，被断红尘压到了记忆的最深处。
他渐渐地又开始学不了新东西。
他的灵脉被封印，没办法修行，闲暇时间里始终很努力地看书背书，实在学不进去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柳昭看着心疼，不让他背书了，开始教他学书法和画画。无间练了半个月，柳昭夸他有进步，他却觉得自己学得毫无起色，柳昭只是在给他信心。
他不喜欢书法也不喜欢画画，他不断地哭泣，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没有办法停下来。柳昭有时候会感到很压抑，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去自我调整，绝对不允许自己责备无间或对他发脾气。
“无间，我的灵脉恢复了。”柳昭告诉无间这个好消息，本以为无间能有片刻的开心，然而无间被思离症拖垮，已经无动于衷。
过了一天，柳昭又告诉无间：“我带你出去好不好？五院已经派遣了第一批弟子前往人界捕杀水族，你要一同前去的话，戒律堂会批准的，能给你半月左右的假释。”
无间对水族都失去了兴趣：“我不要去……”
“你想要留在这里？”
“嗯……”
“好，那就留在这里。”柳昭觉得不妙，回王乐后见了唐岚，汇报道，“他想要消灭水族的欲望都消失了，这绝不是好兆头。”
唐岚思索道：“换药，目前的药不行。每天带他在留影塔管辖范围内走一走，他必须加大运动量。有必要……重新调动他的记忆，加深他对水族的仇恨，以他目前情绪，不必担心因此入魔。”
“加深仇恨，没问题？”
“思离症让他感受不到美好，他需要依靠仇恨活下去。从小到大，他都靠着对从天芒的怨恨活下来，我怀疑就是从天芒的死，让他丧失了努力的目标。虽然仇恨对他有害无益，但他必须先克服眼下这个难关。”
“我明白了。”
柳昭从竹林里砍了几截长竹子扛过去，把无间的笛子还给他：“看看这个，你还记得怎么做笛子吗？”
“不太记得了。”但无间明显是喜欢笛子的，他主动伸手去抚摸竹子，努力回忆制作笛子的细节。
“工具都借给你。”
无间凭着感觉用手量取了竹笛的长度：“是这么长吗？我记得有人教过我……”
“对，就这么长。”
无间就用锯子切断了竹子，凭感觉在上面钻孔，明明脑中一片空白，手里却没出什么差错，所有距离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柳昭笑道：“你倒是适合做个手艺人。”
“我记得……我不行，卖不出去。”
柳昭见他能不费脑筋地做这个工作，欣慰道：“哪里？卖的可好了，就是卖便宜了点儿。”
“谢谢你找事情给我做。”无间很感激，这让他觉得他如今并不一无是处。能给王乐带来微薄的收入，或者说能让王乐在他身上少花点钱，他一定会努力做下去。
柳昭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小声问：“你记不记得你曾有个朋友，叫双瑜？”
无间动作放缓，思索好一会儿再回复：“刚想起来，好像已经死了，我……和他关系很好，我们一起……在苍澜的时候认识。”
柳昭近一步触发他与水族的矛盾：“对。你记得他怎么死的吗？”
无间的动作终于停下，艰难地专心回忆——这段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痛苦，在一片空白中缓缓浮现。
“是水族入侵的时候……他死了。”无间紧紧握住笛子，绞尽脑汁还原其中的细节，但只想起那一天的白色大雾，他和双瑜的一举一动，好像都被这片大雾掩藏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作出简单的推断：“水族杀了他。”
柳昭点头，握住无间的手，笃定地告诉他：“对。水族是你的仇敌。”
无间却没有流露任何仇恨的表情。他茫然地抬脸望向柳昭，不知所措地凝视他，眼中又流出眼泪：“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
他已经恨够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恨任何一样东西了。
他的感情已经被消磨殆尽，连纯粹的怨恨都成了奢侈的东西，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
柳昭也凝视他，忽然露出微笑，安慰道：“怎么会呢？你只是生病了，再修养一阵子，病就好了。”
无间俯头抹眼泪，再用小棒轻轻在竹子上磨孔，低声道：“我感觉这场病没有尽头。想到明天也像今天一样，后天也像今天一样，我就好害怕……我不想变成这样，我不要一直这样。”
柳昭听得心惊肉跳，脸上却依然笑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就可以规划。”
无间摇头：“我不要想……”
“好，那就不想。”
柳昭放弃了让无间重获仇恨，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研制药物的过程中。无间缓慢又不断地制作笛子，想到什么事情，会和柳昭说，但渐渐地时间久了，他好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变得额沉默寡言。
他也不再哭了，思离症把他哭泣的能力都剥夺了。
他似乎成了一具空壳，其中又盛满了不被人捉摸的痛苦。他再也做不到先前能做到的事，维持不了房间的清洁，也维持不了自身的清洁，头发始终凌乱地披散，要依靠柳昭来帮他打理。
他唯一坚持的，就是缓慢地制作笛子。精神好些的时候，他就往笛子上歪歪扭扭地雕花或刻诗词，精神不好的时候，他就一边发呆一边钻孔，两者互不耽误。
这是他的底线，只要他还能动一下手指，他就不能放弃。他知道，当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了的时候，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如今距离他入住留影塔，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里可真凉快，外面已经热得流金铄石。”
无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想要抬头看看，身体却没办法快速反应过来，当他终于抬头时，那名男子却早已坐到了他左边。
他再缓缓向左转过头。
“无间，有没有想我？”披纱巾的男子又发出令他魂牵梦萦的轻柔声音。
他咽一口唾沫，伸手上前，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师父……”
柳昭呼出一口气。无间几乎已经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在见到唐岚后，终于重新出现了情绪反应。
无间的双手碰上唐岚的纱巾，良久之后，才轻轻把纱巾撩下。
唐岚的面孔与记忆中丝毫不差，甚至现实中还要高贵精致。他知道唐岚有灰白的长发，但眼下，唐岚头发短了，发根处新长出来的那一部分，已经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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