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节。
金陵百姓乃至整个天下都在翘首盼望，许多人不知道提前多少天就已经激动得睡不着觉。
史可法三更起床，举城门第之间无不一片更衣簌簌、备马抬轿之声。
至五更天，东林党上下齐至左公祠。史可法率领东林士子整顿衣冠，在左光斗灵前磕头道：“先师左忠毅公在上！今乃国典，两朝一统！国家大义振兴内外，天下百姓同心抗虏！有圣主爱民，贤王勤政，义士抛家舍业、前仆后继者不计其数！我大明之气象浩荡万千、前所未有，便是商贾、女流之辈也做铁骨铮铮！学生等自当殚精竭虑，为早日驱除鞑虏，重振朝纲！上不负君恩，下不愧吾师也！ 学生史可法敬拜！”
东林党上千士子一起拜倒，对天盟誓，齐声大喝：“殚精竭虑，驱除鞑虏，重振朝纲！上不负君恩，下不愧吾师也！倘有私心，天诛地灭——！”
六更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净水泼街。年轻的书生焚香沐浴，端正衣冠，将茱萸插在头上，一早便至城外择地等候。自荣国府至金陵城的大道两旁侯满了人，南京营和凤阳军分别守候在道路的两边。
人人都知道，大明天子的仪仗将从这里进入南京。随着仪仗抵达，靖海军将接管南京营和凤阳军的防务，从此不分南北，天无二主，只有一个大明，只有一个明军。
天地之间一片肃穆，没有人说话，只是静立在两边，耐心的等待着。
渐渐的，大地的尽头传来了蒸汽的脚步，伴随着机甲的隆隆声。
各色旌旗自地平线起，旌旗之下，甲光如鳞。当头一品大员身披金甲红袍，怀抱头盔，正是南朝兵部尚书卢象升，向两旁军士挥手致意。身穿统一制式军服的明军军士分列至两旁，接替南京营、凤阳军的位置，原守军将领递交关防印信，撤下军旗，移交防务。
望着如同潮水一般分流翻涌的旗帜，卢象升心中无比感慨。他经历了从北京沦陷开始的一系列大事，直到今天，才算是彻底完成了先帝所托付的迁都重任。这中间走了多少的弯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有他是看得最清楚的。差一点儿，大明就没有了！但是今天，他可以穿着闪亮威武的甲胄，挺直胸膛，率领王师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进入南京，而不是逃来。
隆隆声中，徐州军甲士在高杰率领下通过，随后是淮扬军甲士在路振飞的率领下经过。身经百战的将士们身上散发着傲睨天下的霸气，是如此的威风，如此的骄傲。
然而他们还不是最醒目的，大地震颤中，伴随着高昂的象鸣，百头机甲战象在沐天波和李定国的率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象背上的甲士高举大西军和大明的双旗，在一片惊呼声中吹响了整齐的号角。
紧接着便是大顺军，首领李过已经穿上了大明的军服，率先奋臂高呼：“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顿时，四周百姓欢声雷动，皆激动高呼：“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李过是起义的农民军中除了李自成之外最有威望的领袖，他的呼声象征着长达几十年的大明内乱彻底结束了。大西军和大顺军都被招安，又有李定国和李过这样的猛将负责北伐，收复北方失地会容易许多。
鼓声响起，许三宝驾驭真武雷神，率领靖海军甲士出现在人们面前，顿时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最高潮。披红挂彩的秦淮八艳身穿机甲护卫在两旁，身后便是天子的仪仗。以风尘女子的出身能够一起参加皇家大典，此等殊荣，自然是皇恩浩荡，更令万人钦羡。
朱慈烺身披龙袍，在周皇后和坤兴公主的陪同下，屹立在金龙盘绕的花车之上，对两旁百姓挥手致意，奋力高呼道：“百姓万岁——！我大明子民万万岁——！”
周皇后高声道：“天子罪己！万民平身——！”
四周一片激动，无数人泪崩如潮，伏地高呼：“大明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慈烺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许三宝跟他叮嘱的话，不停高呼：“山河蒙难，方知民贵！我大明万万子民披荆斩棘方有今日，朕以生做明人为幸！以我明人为傲！大明万岁！朕为大明子民万万岁——！”
所有朝廷官员、将士皆随着朱慈烺的声音奋力高呼：“大明万岁！大明子民万万岁——！”
万民振奋，齐声欢呼。这一天盼了太久，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更想不到会如此的感动。无数男女老少激动中奋力磕头，哭得脸都花了，只是不停高呼：“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后面的战车上，朱坤仪依旧是一副武国侯的打扮，将面容藏在金色的面具之下。这呼声来得太迟，太辛苦，太沉重了！她在心底默念，父皇，您听到了么？
李华兰稀奇道：“你为什么还戴着面具？”忽然看到朱坤仪的眼中泪光点点，叫道，“哎哟，你哭了是不是？”
朱坤仪也不掩饰，凝声道：“今日不哭的，都是狼心狗肺。”
李华兰哈哈大笑：“明明该笑，大家全都哭了！咦，都怪你们，搞得我也哭了……”
周月玫欣慰道：“他做到了，三宝他做到了。他改变了大明，改变了整个世道。”
南京城下，马士英和史可法并肩率领文武百官等候在城门口。无数的旗帜聚集在城下，各镇兵马的旗号，各省各道的旗号，南朝北朝的旗号，大西大顺的旗号，都汇聚在大明的旌旗之下。
史可法由衷赞叹道：“靖王千岁真的做到了。如他所说，他原谅了大西，原谅了大顺，将分崩离析的天下再度合到一起，使我明人万众一心！天下最难之事，莫过于此！我史可法生逢此时！若是南柯一梦，只愿此梦不醒！”
在他的身边是身躯高大如山的弘光朝兵马大元帅、凤阳总镇马士英，马士英死死攥着自己的腰带 ，咬紧了嘴唇。他必须坚持，坚持到凤阳军顺利换防，移交所有的关防印信。
史可法问道：“马总镇，又是为什么忽然愿意做到这个份上？”
马士英沉声道：“那一天，我在一片混沌之中听到了一种声音，是我马士英就算独揽朝纲也听不到的声音，是那声音让我马士英醒了过来！我一定要做到，我必须得做到，挽回我马士英铸成的大错！”
“您做到了。”史可法钦佩道，“因为现在的马大人，史某坚信我等必能在靖王爷的带领下匡扶乱世，重振朝纲！”
马士英桀桀怪笑起来：“重振朝纲个屁！”
史可法一怔，马士英道：“你等的志向便如燕雀，以我大明之威，靖王之能，当荡平宇内，横扫八荒！成就宏图霸业，令天下蛮夷俯首称臣，便是十万里外也为王土！”
史可法苦笑：“这个，马大人还真是鸿鹄之志。”
“可惜，那一天我看不见了。”马士英平静地说着。
天子的仪仗到了！
真武雷神的舱门开启，许三宝跃出机甲，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了马士英的手。在许三宝的身后，孙承宗、李邦华两位督师率领南朝百官走上前，与南京官员纷纷握手。然后两朝官员合到一处，一起向天子下跪……
在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马士英倒了下去。当百官激动地山呼万岁，簇拥着天子进入城门，许三宝抱着马士英，在一片机甲的遮挡之下缩在城墙根下的角落里，敞开马士英的大红外袍，只见纱布之中血红一片。马士英所受的伤原本便很重，能支撑到此时完成政权交接，已然是匪夷所思。
马士英紧握着许三宝的手，泪流满面，气若游丝道：“恨不相逢……少年时……”
话音落时，便已气绝。
史可法十分感慨，如果马士英发迹之前遇到的贵人不是阮大铖而是许三宝，人生便会完全不同吧？而自己最大的庆幸，是最终决定去看了那场戏，让自己瞬间下定决心的那场《唐明皇秋夜梧桐雨》。
许三宝轻轻合上马士英的双眼，郑重道：“马大人的梦想，就由在下来实现。”
史可法狂汗，你知道他什么梦想啊？
“靖海之梦，强国之梦！”许三宝起身，大叫道，“我大明为睡狮，今日醒来，万夫莫敌——！”
无数双炽热的眼睛在凝望着许三宝的身影，不管是出身豪门的千金还是秦淮河上的歌女，不管是名扬天下的将军还是刚刚投诚的义军，皆奋臂高呼，接踵前行！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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