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解释道：“以前女子肯学医的人是很少的，学医和其他的不同，要坐馆，这坐馆的地方就是医贞堂，就在前面教会里。”
朱聿键迷迷糊糊问：“姑娘是说，以前？”
对方道：“以前肯学医的女生很少，现在很多，这几天医贞堂的大门口都挤爆了。要找人不太容易呢。她既然跑了，自然是不想被人找到。”
一群小姑娘都嬉笑起来，这可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啦，落水公子获救，四处寻找恩人，若是找到，这恩人被抓到犯了男女大防，便只能以身相许了。
王在晋摇摇头，荒唐，女子不好好在家呆着，都跑出来上什么学。女生员，什么叫女生员？朝廷认可的书院里的学生，那才叫生员。女的读书怎么能叫生员？三宝学堂根本就不是朝廷认可的书院。
朱聿键却忽然拱手道：“多谢本兵大人沿途照顾。侯爷留我在此办差，本王……小民自去了！”
王在晋慌忙下马道：“岂敢岂敢！”
谁知道哪天唐王又成了唐王呢？跟武国侯走得近，咸鱼翻身的机会是极大的。
朱聿键请那女生带路，一路到了教堂，只见一个十分巨大的建筑立在城中，有靖海军士兵维持秩序。教会后门开了个行医的门脸，挂着匾额，有“医贞堂”三个字，一边门口全是受伤的人，其中半数是少年少女，也有靖海军士兵，断手断脚，躺在地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另一边则排满了蓝裙少女，足足有几百人，都在等着叫到自己。
带路的女生向他解释道：“以前我们没有人愿意学医的。几天前，学社遭到了倭寇的袭击，死了好多人，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抢救不及。那天晚上，我们什么可怕的事情都见到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大家都说，再不能这样了。现在好多姐妹都要学医，若是嫁不得人，这辈子就自梳不嫁了。”
忽然有个少女在人群里小小打了个喷嚏，朱聿键一眼扫过去，见到一个少女在拧自己的衣角，衣角还在滴水。
朱聿键大喜，想要叫她，却忽然想起不能当众坏了她的名节，一下把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见那少女被风一吹簌簌发抖，仍不敢回去换衣服，怕误了点名的时辰。一双漆黑的眸子闪动着光芒，挺直了雪白的脖子望着大门里面。
带路的少女哦了一声，悄悄告诉朱聿键：“她叫曾柔。”
大门里忽然出来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喊道：“谁有包扎伤口的经验？”
那少女和许多少女一起举手，大声应着：“我有！我有！让我去吧！”
朱聿键远远望着，不觉看得痴了。这些女孩子出身贫寒，蒙着脸，天生丽质什么的话也根本不相干。只是因为她们在三宝学堂，身上便闪动着耀眼的光芒。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躲在绣楼里弹弹琴便当作有才情的千金闺秀，相比之下便似是行尸走肉。
朱聿键的脑子一时间抽搐起来，这些女子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吧？不是吧？但是，我也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藩王啊！
许三宝下了马，眼前却是周月玫的家。天色渐黑，已过了吃饭的时间。
李华兰郁闷道：“工坊现在不安全，伯母不肯来我家，又怕引祸给乡亲，只有来这里了。”心里不免要埋怨，都怪大姐！但是这几天李华梅已经十分难过，她自然不能再不懂事。
李华梅心里好生难过，脸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扯着李华兰道：“我们走吧。”她早已看得很清楚，许三宝一直倾慕嫂子周月玫，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或许可以让许三宝好受一些。
李华兰十分不满，伯母是不喜欢你，干什么拖着我。但是姐姐不由分说就把她拉走了，小丫头只好哀怨地挥挥手，许三宝精神恍惚，也好像没有看见。
门闩响起，周月玫十分谨慎地先将门打开一道缝，欣喜道：“三宝，你回来啦！”关好门，向着屋里望望，小声道，“伯母累了，在睡觉。”
许三宝呆了一会儿，周月玫前后看看，见他没有受伤，放下心来，嗔怪道：“你还好吧？”
许三宝站在院子里，茫然摇摇头，表示一点儿也不好。
周月玫见他斗志全无，和从前那个两眼闪亮的少年判若两人，晓得他受到了极沉重的打击。周月玫想了想，许三宝最敬重的人自然是袁老大人，柔声问道：“袁老大人临终时，嘱咐你说，那天晚上你向老大人指天发誓的话，不要忘了。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么？”
她一直是很好奇的，现在问正是时候。
许三宝浑身一震，抬起头，两眼直盯着周月玫，通红通红的，眼泪便开始往外涌，忽然便像是江河决堤一般，一把将周月玫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周月玫吓了一跳，这可当真是逾礼了。手掌顶在许三宝胸前，又不忍把他推开，就这样僵住。
许三宝一面抽噎，一面说：“那天晚上在蓬莱阁，袁老大人教我饮酒，我喝多了，我说，我不为官，也不为财，我全是为了嫂子！”
周月玫一愣，冰山一般坚硬的心，就像是泉水一样融化了。
许三宝哭得完全没了正形，不停说道：“袁老大人说我傻，但是我说，您老又怎知那样不好？大唐开化之时是最出美女的！本朝哪有美人？他老人家笑了，我就对天发誓了！我不但要娶你，还要明媒正娶，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你，都不会看不起你！老大人说，那要连世道都改了才行啊，我说，我便是要让这世道，再也害不了世上的人！”
周月玫这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老大人临终时，一定要接她去船上。推着许三宝的手掌渐渐软下来，抱住了许三宝的后背，轻轻拍着。
想哭就哭吧。
许三宝哭道：“但这世道终究碾压了我，我不得不将一切拱手让给朝廷，解送京师，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了！我，我，我真的好对不起你！”
周月玫微笑着，只是听许三宝不停说着。
良久之后，许三宝没了声息。
周月玫柔声道：“不管这世道变成什么样子，嫂子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柔夷从许三宝昏睡穴上移开，许三宝已经睡着了。周月玫将他轻轻抱进屋里，放到自己床上，褪去鞋袜，拉上自己的锦被。之前还带着孩子气的少年，现在也长得这么高大这么沉重了。
周月玫换上一身行走江湖的黑衣，来到堂屋，对着王勇的灵位摆了摆，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道：“勇哥，咱们都是江湖儿女，婆婆妈妈的话不说了。”
双手奋力从桌下拖出一只箱子，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套全身鱼鳞软甲，闪动着奇异的光亮，乌黑中带着一抹抹青蓝色。周月玫将软甲穿上，从头到脚便似是出征将士精心披挂，手腕一晃，护臂看不见的小孔里，射出一根细如牛毛的乌针钉在对面墙上。
周月玫又从箱底双手捧出一只奇型剑匣，恭敬放在案上。这剑匣扁而阔，长三尺宽七寸，比一般剑鞘要大得多，上面绘着北斗七星，剑柄上缠着一种罕见的白色皮子，带着珍珠一样的光泽和斑点。
周月玫将这剑匣十分牢固地背在背后，立起身，已成了一位全副武装的女刺客。看看外面，屋外已是明月初升，一弯月牙伴着金星挂上梢头。
周月玫拉上护面甲，冲出门，几个起落上了屋顶，四周一片长剑出鞘的轻响，不知道有多少人。
周月玫向四周一作揖，高声喝道：“刀剑无眼！五虎门素来光明正大，不想滥杀无辜，是好朋友的自退吧。”
“啧！这是什么鬼啊！”随着鄙夷的声音，四周人影闪动，一道大鹰一般的身影拂动衣袖盘旋落入院中，乃是一个黑须剑客，望着周月玫冷笑道，“五虎门依仗机关秘术残杀武林同道，五虎门里的寡妇也护情郎，险些污瞎了老夫的眼睛！”
周月玫道：“我真不想听三更半夜埋伏在犄角旮旯的人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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