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咬紧了牙关，迅速脱离毒烟的范围，冲到上风口。即便如此，长生天甲士还是可以悍不畏死地突破炮火封锁，突破毒烟，除了大将军炮，没有什么可以对长生天机甲造成致命的伤害。就算轰杀了十几名甲士，也根本造不出太大影响。
一片硝烟散去之处，长生天甲士依旧如狂潮一般呐喊着冲杀向前，队形十分散乱。
孔有德的心里咯噔一下，至少有三成长生天甲士倒在了刚才的那一轮炮火打击之下，这可比预想的高太多了。这就是说，靖海军武装了比当年的大将军炮威力更加强大的大炮。但是对于清军来说，大炮的水平并没有提高。
然而真正令他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密密麻麻的机甲大队从地平线上涌出来，队伍之中夹杂着数十辆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蒸汽车战车，车头装有刀铲，车顶架有粗粗的炮管，铁打的车轮挂着装甲，每一辆都像一头巨大的铁犀牛一般，摆出一个锋矢阵，带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对着长生天甲士已经散乱的队形猛撞过来。
长生天大队先以骑炮轰击，但是平日里穿金洞石的炮弹、枪弹、铁矛如暴雨一般轰过去，打在车体装甲上都跟没事一样。
打头的战车一炮轰出，长生天甲士半身碎为血雨，漫天泼落。
转瞬间两军冲击在一起，一片疯狂的嘶喊碰撞之声交织在一起，冲锋在前的长生天甲士竟被战车撞得倒飞出去！随即后面的人疯狂吼叫着冲上去，金铁交鸣和密集的炮火声同时响起。
长生天甲士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斧刃——全力冲锋的巨斧一击没有办法劈碎战车的装甲！斧柄都弯了，虎口崩裂！
轰鸣声中，蒸汽战车将整队长生天甲士的冲锋阻住了！一阵天崩地雷的炮火齐轰，长生天甲士成群倒下，战车的履带碾过千户大将的残躯，竟将铁甲碾成血肉模糊的扁片嵌进地里。长生天大队一片大乱，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惶之中。
孔有德急急带领卫队冲向侧翼，指挥人马重新集结，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地动山摇之中，数百真武雷神肩扛斩马大刀如一片狂潮嘶吼冲来！冲在最前面的大将一声怒喝，集群发起了冲锋，轰鸣的引擎喷射出来的气焰遮天蔽日，如同万道流星俯冲激射，其中还夹杂着道道灵动的金光，在大地之上拖曳出道道金芒……
晌午时分，一场惨烈的激战已出分晓。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道道真武雷神的钢铁之躯屹立在山岗，将沉重的脚掌踏在了长生天的尸骸之上。
孔有德的机甲已经被解除，喘息着，被人扭送到许三宝和沐天波的面前。即使他在皇太极的全力支持之下扩大了炮营，做了许多改进，将长生天甲士武装上骑炮，训练成所向披靡的强兵，但是一旦遇到国姓爷许三宝，便会瞬间败得灰头土脸，把他打回原形。他服气，真的不冤枉。
“有德。你终究没有回头。”许三宝叹了口气，“纵然你有千般缘由，但覆国之罪，你是首恶。千万百姓因你而家破人亡。即便是我，也饶你不得。”
孔有德羞愧难言，低下头去。
沐天波的掌中传来铁索的哗哗响声，流星锤缓缓升起。
孔有德忽然抬起头，流着泪叫道：“国姓爷！有德尚有一事相求。”
沐天波冷冷道：“你这样的恶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什么脸面求情？”
孔有德无视沐天波，大声道：“有德之罪万死莫赎！但我妻女无辜，从未参与有德之罪！小女年幼，恳请国姓爷开恩！饶我妻女不死！”
沐天波一脚把孔有德踹翻在地，痛骂道：“当年你纵兵洗劫登州，数十万妇孺被掳走！百万人家皆遭你害！清兵所过，哪一家忠臣义士不是举家上吊！今天轮到你自己家，你就求饶了么？”
流星锤的血滴在脸上，孔有德绝望道：“国姓爷！国姓爷！千错万错都是有德错了！小女实在无罪！”
许三宝的思绪飘过时空，飘过无数痛苦和甜蜜的回忆，锁定在那个江畔，用自己的身躯挡着炮口，终于救下了孔有德的满清女子。孔有德定然是为了她，才心甘情愿踏着这条不归路。有没有罪，谁能分清？当初放过了孔有德的自己，何尝没有罪呢？说到底，这世上为什么要分汉人、辽人、满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痛苦和仇恨。
许三宝沉声道：“你放心去吧。靖海军纪律严明，妇孺无罪，你的妻女，我不杀便是。”
“谢国姓爷！来生有德愿做牲畜，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孔有德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头，猛地往一边甲士立在地面的机甲大剑刀口上一扑，自刎身亡。
沐天波未能亲手锤杀孔有德，十分火大，抡起流星锤将孔有德的尸体打得骨骼寸断。
许三宝叹了口气，阻拦道：“算了！将逆贼孙可望、孔有德的首级高悬，勒令贵州军缴械投降！这场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这时一队快马从北方奔来，打着大西军的旗帜，正是李定国去而复返。
见到战场的惨烈景象，李定国的战马被惊得连连嘶鸣不止。再见到孙可望的人头和孔有德的尸体，更是惊骇至极。
许三宝怪道：“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李定国飞身下马，单膝跪倒，向许三宝大礼参拜道：“李定国有眼不识泰山！谢过国姓爷救命之恩！定国刚一入川，孙可望竟然派遣心腹，私通豪格的人马来杀我！若不是国姓爷派人救我，定国现在已经死了！定国仰慕国姓爷已久，现在就答复之前的提议，愿解散麾下大西军，改旗易帜，归入国姓爷麾下，效犬马之劳！”
身后大西军将领皆拜倒高呼道：“联明抗清！联明抗清！”
许三宝点点头：“你们能提出联明抗清，是一个很难得的决定。须知我明人举国之荣辱，远比任何一个人做皇帝都要来得重要。我给你一份赦令，同时委派你为平西将军，你现在就回去招安其它大西军将领，与滇军一起分路出击，击退清军！”
李定国高声道：“末将领命！定不负国姓爷重托！”翻身上马高举赦令，四周大西军将士齐声欢呼。
李定国毫不迟疑，立刻带着人马回转成都。
许三宝督促滇军与李定国协同作战，先将清军的攻势阻住，再迅速收复贵州。孙可望和孔有德一死，清军几乎是立刻就撤退了，贵州军更是投降的极快。
这时候，许三宝才错愕地得到一个消息，孔有德因为原本矢志打进广西，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的。孙可望和孔有德的人头一到贵州，贵州军就投降献城，去抓孔有德的妻女。结果孔有德的妻子见到人头，又听说许三宝允诺她们母女不死，回屋之后半天没出来，打开门就已经悬梁自尽了。
许三宝赶到贵州的时候听说这件事，一下子懵了，贵州军全都吓坏了，完全不能明白靖王为什么会关心天下第一大恶贼孔有德的妻女。
许三宝来到停尸房的时候，见到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缩在墙角一直哭，也就三四岁，已经不知道哭了几天，已经脱了形。不管谁来了都不理，见到有人要带她走就发疯似的张口咬人。
许三宝叹了口气，吩咐道：“将尸首好生收敛。与孔有德的人头合葬吧。”
周月玫提醒道：“不是要送去祭天？”
许三宝劝道：“算了。”
周月玫看了朱坤仪一眼，这种事要是在从前，朱坤仪肯定要发飙。但是朱坤仪却好像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脸上反倒好像有点儿动容，淡淡问道：“现在怎么办？”
许三宝也很尴尬，问我能怎么着，送她回皇太极那里么……
这时那小女孩忽然擦了擦眼泪，恭恭敬敬向着许三宝磕了头，磕磕绊绊说道：“你们是好人！四贞谢谢你们，给你们磕头了！”
周月玫和朱坤仪心里都是一软，这么小的孩子，能把话说清楚都很不容易了。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在南朝不管给谁抚养，肯定都会虐待她。或许送她回满清，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三宝叹道：“你叫孔四贞？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送你去。”
那小女孩却忽然拿出一本烧焦的书，磕磕巴巴道：“我娘说，让我以后跟着国姓爷。国姓爷是谁？是个老爷爷么？”
一边周月玫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许三宝望过去，见朱坤仪冰冷的面孔上渐渐起了一丝笑意，终于忍不住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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