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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姐叹了口气：“公学的前身是三宝学堂，也叫做圣玛丽学堂，是朝廷与尼德兰合办的。自从泉州进驻了德川领事馆之后，出于安全考虑，校址逐渐迁到了靖海，现在叫做大明公学靖海大学。但是公学依旧在泉州、厦门城和广州有分校，只是大学生都要去靖海……”
路振飞打断道：“等等，靖海在哪里？”
路小姐狡猾道：“从泉州坐船四天，从杭州六天。很近的。您问我在哪里，我只能看见海，我也说不出呀。”
路振飞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晓得闺女在糊弄自己，怒道：“你说不说？”
路小姐为难道：“爹，您别问了，靖海的位置不让人知道，就是怕学堂再受到攻击。再说，船速和航道都不是女儿能了解的。您真想知道，为了女儿的安全，您就自己坐船去看一下呗。”
路振飞来回踱步，忽然想到那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摇头暗道，不可能，这样的大事，女儿不可能知道，但是又忍不住想，问一下又何妨？
路小姐见他这个烦恼的样子，吃惊道：“爹，您怎么啦？”
路振飞沉吟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答得中，爹就不打你了。你说，国姓爷许三宝带太子去靖海，而不去南京登基，这是什么缘故？”
问出口后，脸上故作平静，心里却是跳个不停。
路小姐愕然了一下，看来不知道这件事。
路振飞叹了口气，这么大事，女儿不知道很正常，毕竟太子启航的时候，女儿还在回来路上，正好错过了。
路小姐脸上却泛起一丝笑意，不是那种寻常的笑，而是带着些许自傲、充满揶揄的坏笑：“爹，这还用问么？这根本都不算是问题。”
路振飞急道：“你说！”
路小姐板起脸，一字一字道：“金陵跟靖海比，就是个——大——农——村！”
路振飞呆若木鸡，金陵？大农村？
路小姐道：“表哥已经在那里置办了田产宅院，扬州也根本没法比，不是放不下爹爹您，我都不要回来！”
太子朱慈烺和妹妹一起拉着周皇后的手，扶着船舷指着海里跃起的海豚群快活地大喊大叫，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孩子气。周皇后雍容华贵的脸上终于再度浮现出了笑容，那些可怕的事情仿佛都已经远去。
许三宝和朱坤仪面带微笑在一旁看着。
朱坤仪头戴凤钗，金丝束发，身穿十光月华裙，每一幅都是一种淡雅的颜色，有个说法，叫做“裙拖六幅湘江水”。纤腰楚楚，纱罗裹胸，微风拂动中仙袂乍飘，仿佛是一位降临凡间的仙子，随时会随着海风飘去。
红娘子被铁链捆在船头，见朱坤仪美若天仙，且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子无以伦比的贵气，跟太子、皇后都很亲近，有她在许三宝身边的时候那些开机甲的少女都不敢打搅，猜不透那是什么人，但是从这个样子来看，多半是身份极高了。
许三宝低声道：“之前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应该立刻送小烺去南京登基称帝，现在觉得是做对了。”
朱坤仪柔情似水，轻声说道：“他现在那么快活，怎么忍心送他去南京。”
许三宝点头道：“天下百姓已经知道有太子，要登基在哪里都一样。南京太危险了。”
被一群朝臣每天逼宫一样逼着做决定，崇祯皇帝那么固执的性格尚且不能在关键时刻自己做主，要被百官逼着走，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说，那是多么可怕的环境。
许三宝道：“不管其他的人怎么说，我是决不会把小烺推到风口浪尖上的。”
朱坤仪嗔道：“我又没怪你，你说这些做什么。孙阁老和李督师都是赞同你的，你还怕什么。”
忽然红娘子在一边哈哈大笑，大声道：“你们这些傻子，他要把你们绑架到自己的地盘，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们还开心着呢！”
又对朱慈烺说道：“你不想当皇帝，正好，他可以替你当。”
四周一片宁静，周皇后一家和四周的人都怔怔望着红娘子，又望向许三宝。
许三宝眉毛一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周皇后道：“说实话，本宫真不想再去理会那些事了。这些天我真的想过，谁想当皇帝，就让他们去当吧！本宫只希望，余生都可以像这几天一样快活，什么都不去想，再也不去担惊受怕。”
朱慈烺摇头道：“谁想当皇帝，也不给福王当！他们都是坏人！”眼巴巴望着许三宝道，“宝儿哥，你替我登基，好不好？”
一想到要面对那些可怕的人，朱慈烺打心里害怕。
红娘子倒是呆住了，想不到周皇后和太子如此信任这个黑脸贼，这完全没有道理！
许三宝在朱慈烺面前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太子的头。这个动作若是在外间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但是朱慈烺却感到十分温暖。
许三宝道：“你放心，宝儿哥绝不能让你再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事。你不想当天子，但是天下的百姓需要你，只有你能将大明的百姓团结起来。宝儿哥只能做到让你一个人不害怕，但是要做到让天下的百姓都不害怕，那便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只要你活着一天，没有人能代替你。所以，你还是必须当这个皇帝。”
朱慈烺似懂非懂，既有点儿失望，又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许三宝笑道：“之前在山东你做的很好，大家都愿意拥戴你，这便已经是足够了。到了靖海，除了重要的时候你须得在场，更多的时候，你都可以去学堂里念书，有很多人可以陪你一起玩，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几个人会晓得你是皇帝。”
朱慈烺大喜，就像之前从宫里溜出来玩一样，是不是？
对他来说，这便是世上最快乐的生活。
红娘子冷哼一声，如此大权还不是独揽在许三宝手里？这人好奸诈。
许三宝道：“宝儿哥永远不会逼你出来做那些为难的事。或许十年八年，或许还要再多十年，你无须为此担忧。直到你完全准备好了。”
朱慈烺点点头：“宝儿哥，我听你的，我一定特别努力念书，长本事，长大了做个好皇帝，让天下的百姓都不需要再担惊受怕。”
红娘子扭过脸，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她再也没有办法狠下心杀这个太子。大明余孽，只是一个立志想让老百姓不再担惊受怕的孩子。
许三宝对周皇后道：“百官面前，庙堂上的事情，都要仰仗母后了。儿臣与孙阁老、李督师商议，不如立个‘垂帘听政’的规矩。”
周皇后点点头，垂帘听政，是个很好的主意。
忽然坤兴公主跑过来，在一边小手扯扯许三宝，好奇问道：“宝儿哥，等到天下平定了，你想做什么？”
红娘子暗道，天下一定，孙阁老和李督师都要老死了，这厮想当皇帝还不是易如反掌。这个小公主才是真的有心思的，且听这黑脸贼怎么答。
却听许三宝毫不迟疑说道：“我？我要驾巨舟遨游海上，去看世界。世界很大，欧罗巴，亚莫利加，七大洲四大洋，万邦万国，我都要去看。等到我走不动了，我就回到靖海，想一想是不是已经无愧今生。”
周皇后微笑起来，赞道：“好一个无愧今生。”女儿为什么偏偏看上眼前的年轻人，她已经全明白了。这世上什么圣贤立训，读书人的铮铮铁骨，都比不过这一句无愧今生。
朱慈烺立刻叫道：“我也要去，你会带我吧？”
许三宝摇头道：“你不行，那时候肯定你要留下来当皇帝，我才能走！”
“我不当！”朱慈烺跳着嚷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周皇后和朱坤仪皆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欢喜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红娘子仰望苍穹，难道这厮真的不是什么城府极深之人？她琢磨不透了。无愧今生么？红娘子仰望苍天，固执地想着，我肯定是问心无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