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靖海在哪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人说在江南，有人说在福建，还有人说在广东。
但其实太子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当两岸旗帜全是清兵旗帜，太子兄妹二人和太监高起潜乃至一应公子哥儿都吓得缩在船舱，不敢露头，仅从舷窗里不时偷偷向外张望。
红娘子获救的念头已经完全断绝，现在已经出了大顺军控制的范围。从船上便可以看到清兵兵马调动，不时出现在两岸，见到河中的巨舰都大呼小叫。
巨舰轰鸣，破浪而行，速度与奔马相若。但马不能一直跑着，河岸也不是总有道路，跟着大呼小叫的满清骑兵很快就会放弃，第二天换了另外一批骑兵大呼小叫。
吕奉和水师官兵根本就不在乎，因为清军根本就没有战船，黄河沿岸也早就没有炮台了。
朱慈烺带着妹妹和姜元宁等人一起挤坐在船舱里，说不上舒服，但是人多一些感觉便似乎没有那么害怕。
从舷窗望出，两岸兵祸连连，看不到一处完整的房屋，看不见一个大明的百姓，能看到的只有尸体和清兵在四处奔走。即使是夜间，清兵的火把也伴随着啼哭和叫喊声不时闪现。
路过一个山头，那山上淌下的小溪竟是红的。起初以为是红土之故，忽然数百尸体从山头被推落，坠入河中，崖底一片清兵呼喝叫嚣之声，才晓得是清兵在屠村，故意推尸体下来给他们看。
众人眼瞅着尸体随船飘荡，妇女身体赤裸，肚肠外流，黄河水竟被染得一片猩红，全都忍不住想要呕吐。
高名衡的妻子张氏也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十分惶恐地坐在角落里，这究竟是福是祸？居然有机会和太子、公主坐在一起。
朱慈烺面无血色，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行径？相比之下田贵妃那些勾心斗角算什么啊，福王也只是坏，和这样的残忍比起来差远了。
那小女孩还不知道害怕，向朱慈烺嬉笑道：“小哥哥，你好胆小！”
张氏差点儿吓疯了，赶紧捂住女儿的嘴，连连磕头求饶。小女孩哇的一下哭了，朱慈烺哭丧着脸，强忍着没哭出来，憋得面红耳赤。四周围着那高家的小姑娘一阵哄劝，姜元宁唬道：“莫哭了，会被清兵听见！”
那高家小姑娘闻言一怔，哭得更凶了。
忽然舱门一开，许三宝穿着一件青绸长衫，胸口一个斑斓的虎头，笑道：“哪个清兵有这么好的耳朵，哭吧，随便哭，他们听不见的。”
那小女孩反而不哭了，见许三宝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擦擦眼泪道：“我才不哭！清兵有什么好怕，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眼睛直盯着许三宝的衣服，这虎头好漂亮！
坤兴公主原本也憋着想哭，见到许三宝便叫了起来：“三宝哥哥，我姐姐呢？”
许三宝眨眨眼道：“她得陪着你母后啊。到扬州，咱们就可以接上她们了。”
坤兴公主顿时擦擦眼角，开心起来，只想着早一点儿到扬州。
太监高起潜担忧道：“国姓爷，咱们就这样冲过去真的没问题么？”
这巨舰如此醒目，前几天逆流而上的时候，清兵定然已经遭遇过了吧？那时没有工夫理会河里有一条巨舰，但是现在肯定是晓得了，不难猜测船会回航啊！若是在岸边埋伏大炮，一炮打过来……
许三宝满不在乎说道：“水师提督吕大人虽然急功近利，又喜欢招摇，但是经历过泉州倭乱，纵横江河的本事还是绰绰有余的。入海之前，不可能有人挡得住舟山级的巨舰。”
但是这话里暗含着的意思，一入海，反倒是有对手了么？
许三宝也不做任何解释，转向朱慈烺道：“你们在这舱里闷着做什么？大好的天气，也不出来晒晒太阳！”
“外面？”朱慈烺一呆，外面岂不是会被所有的清兵看见？让人知道太子在船上，那岂不是很危险么？但是想起小女孩的讥笑，朱慈烺顿时把牙一咬，起身跟着许三宝出去。
姜元宁等公子哥面如土色，但也只好跟着出来。不想出来之后目瞪口呆，人人吓得簌簌发抖，几乎失禁。
只见巨舰上主帆高高挂起，上面写着“东宫太子朱慈烺”。
朱慈烺目瞪口呆，原来外面张着这么巨大的帆，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怪不得沿途的清兵都大呼小叫，策马追赶。自己缩在船舱里躲着，那还有什么意义。
再一扭头，远远看到泰山。就算是他从来没来过，也知道立刻要到济南了。登时吓得脸都白了，清军大营就在济南府啊！那里少说有五六万清兵，听说还有最厉害的大炮啊！
在这之前，人人都以为会在夜间偷渡，清兵忙着镇压济南各地，没空理会，也就可以侥幸闯关。
姜元宁痛哭流涕：“国姓爷此举置太子安危于何顾？快降旗，万万不可张扬啊！”
偏偏这时数百渡船出现在眼前，将北岸的清兵往南运，满洲八旗兵各色旗帜布满了河面。见到如此巨大的舰队，都目瞪口呆。这些都是步兵，连杆火枪都没有，见到巨舰劈浪而来，纷纷惊叫起来，划船躲避。
一群公子哥吓得腿都软了。有人寻找角落躲避，很快就会有箭矢飞上来吧？
许三宝向着舰首的围栏前一指，对朱慈烺说道：“那里才是太子应该站的位置，应该让百姓们看得到。”
朱慈烺面如土色，双腿发抖，扯着许三宝的袖子，面露哀求之色。
许三宝叹了口气，一指桅杆上的大帆，轻声问道：“大明的太子，是缩在角落里过济南，还是光耀万民？”
朱慈烺畏缩道：“我不做太子了，我不做！”
身后桅杆传来红娘子的哈哈大笑声，大明的太子自己都不想做皇帝，大明这才叫气数已尽了。
许三宝蹲下来，扶着朱慈烺的手臂说道：“有些事，没人能替你做，即使是你娘和你姐姐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不想做太子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是你躲起来了，只会有更多的人欺负你。你只有站出来，他们才会怕你。”
将朱慈烺的身体一转，让他对着桅杆上捆着的红娘子，说道：“你怕她么？”
红娘子的笑声戛然而止，恶狠狠瞪着朱慈烺。
朱慈烺的喉头咕哝一声，向后缩了一下，但是摇头道：“我不怕。她给过我吃的。”红娘子并不是对他那么凶恶的人，何况捆在柱子上呢。
许三宝道：“你看她怕么？”
朱慈烺摇摇头，红娘子自始至终面无惧色。
许三宝轻声道：“她被我们捆着都不怕，胆子是很大了。你不怕她，胆子应该比她还大才对。”
朱慈烺点点头，好像应该是这样的。
红娘子翻起白眼。自己却成了给小太子壮胆的道具么？
许三宝道：“我陪你一起过去好不好？”
朱慈烺抓紧了许三宝的袖子，两个人一起走向舰首。这巨舰的甲板就像是一个跑马场，两边的水师官兵见到太子亲临，都士气大振。
吕奉高声呼道：“太子巡狩！”
水师官兵齐声呐喊：“东宫威武！东宫威武！”
这振奋人心的呼喊声极大增强了朱慈烺的胆量，渐渐松开了许三宝的手，可以自己走到前面。
只见河中清兵一片慌乱，拼命划桨把兵船逃开，甚至惊慌中几船相撞翻入水中。
有人试图向船上射箭，但是看着那大船的船舷便似是一座山压过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枪炮，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挑衅。有一条船靠过来，试图进入弓箭射程，忽然一声炮响，整条船都从河面上飞起来裂成十几段，人就像下锅的饺子从天上带着碎片洒下来，在浪里尖叫着打滚。
红娘子忽然意识到，许三宝所说的那句“我只是不愿意杀人”的话，恐怕不是瞎说的。
放眼四周，清军不知道多少船只相互碰撞翻在河心，一面在惊涛骇浪中搭救落水者，一面眼见着山一样船舷遮天蔽日压来，笼罩在船舷的阴影之下。渡船上挤满了人，跳水逃生也不好，想要划船逃走也不可能，都在炮口面前痛哭流涕。
水师提督吕奉上前，一脸忠诚勇毅的表情，半跪请示道：“微臣请求将贼狄舰只全部击沉！”
朱慈烺刚要欢喜叫好，却见许三宝摇头道：“现在不杀。”
吕奉一脸愕然，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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