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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算么？”杨宛忽然凄然一笑，反倒是给许三宝解了围，自嘲一般叹道，“我们这些秦淮河上的姐妹若是没有人搭救，哪一个不是苦海里沉沦，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纵然心高气傲，年轻貌美的时候能多风光个一两年，也不过是在卖笑，到头来终究难免被人轻贱。就算是自诩才貌过人，又有什么分别？心里唯一巴望的，便是能找到一个重情重义的公子，委身相许。”
“但是，这便像是在赌。嫁得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嫁的不好，过几天被玩腻了，便又卖回秦淮河上来，那才叫暗无天日。”
说着，杨宛喉头便是一哽。
“真的能脱离苦海，那便是一个梦。我和王微会看上茅总兵，也正是因为他和别人不同，重情重义，或许会对我们姐妹一直好。”
许三宝深深作揖：“不管茅先生待两位师娘如何，学生是一定会照管终身的！”
杨宛嗔道：“有茅总兵那风流的师父，便有许公子这般风流十倍的徒弟！只不过，赎身的事情，许公子定然是把我们秦淮河上的女儿都看得轻贱了。我们秦淮河上多得是重情重义的女子，是绝对不会被金钱打动的。”
许三宝眉毛一挑：“比如？”
“比如这位李香君。”杨宛道，“阮大铖那人，相信许公子也有耳闻了？”
许三宝点点头。
杨宛道：“阮大铖垂涎香君已久，但香君心仪于一位尚书公子侯方域。两年前，进京赶考的侯公子与香君一见钟情，但是侯公子是来赶考的，自然没带多少银子。囊中羞涩，没有能力为香君赎身，更没有钱在媚香楼逗留。阮大铖就设了个套，通过人借钱给侯公子。结果被香君问出端倪，硬是卖了自己的首饰让侯公子把钱还给阮大铖。这等倔强的脾气，许公子纵然有十倍于阮大铖的财力，又怎么能使得香君就范？难道说，为了拆散香君和侯公子，许公子打算要使出比阮大铖更卑鄙的手段么？”
“卑鄙的手段用不到。但是拆散她和侯公子还是很有必要的。”许三宝问道，“这尚书的公子来金陵是做什么的？”
“是来参加会试的。”杨宛道，“但是侯公子才华过人，根本不把会试放在眼里。”
许三宝哈哈大笑：“他爹若不是尚书，他能不把会试放在眼里？他在青楼花光了盘缠，他爹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开心得要命？”
杨宛不说话，这肯定是开心不了。
“穷家富路，出门赶考家里都不敢给他太多钱，可见侯公子平时也是十分贪玩，不太让家里放心的。”许三宝斩钉截铁道，“国难当头，尚书公子无心报效国家，会考之时一头钻进媚香楼，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儿女情长之上。此等不忠不孝的花花公子也能称作才子，我大明真是烂到骨子里了。若我所料不错，这位侯公子必定前程堪忧了吧？”
杨宛辩解道：“侯公子并不是会考落第，而是因为这件事得罪了阮大铖，担心会拖累整个侯家而不得已逃走了。”
“你瞅瞅你瞅瞅，玩大了把身家前程都赔进去了。”许三宝啧啧两声，“这李香君八成也是眼神儿不好，脑袋瓜儿也不怎么聪明。就算是嫁进了侯府，只怕早晚被赶出来，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杨宛呆了呆，你把香君说成傻瓜一样，还想要她干什么？但是想想许三宝每一句话都说的极对，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李香君来说，这只怕是十有八九的结局，尚书之家绝不可能容得下一个青楼出身的歌妓。其实她已经劝过李香君，但是她自己也希望能嫁进茅府，因此在这个话题上完全没有说服力。
杨宛坚决道：“女儿家的心思本就没什么道理好讲，香君痴情一片，是个烈性女子，现在既然倾慕于侯公子，便绝不可能再给别人机会。许公子想要棒打鸳鸯，但是杨宛不愿意帮许公子这个忙。”
许三宝倒也完全不在意，问道：“那咱们先不去媚香楼，依师娘来看，哪家姑娘比较容易搞定？”
杨宛想了想，对着寇白门的名字一指：“钞库街寇家是娼门世家，白门性格爽朗，看似在娼门之中阅尽千帆，实则单纯如纸。只消她看得上你，又出得起钱，定然就可以谈。”
“这个好，娼门世家，正合我意。”许三宝一拍桌子，“还能帮咱们经营。这个寇家什么背景？”
杨宛欲言又止，摇头道：“寇白门虽然很单纯，但是寇家一点儿也不单纯。寇家世世代代做的都是卖女儿的生意，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可不像我们家妈妈这么好说话。就算白门看得上许公子，要花的也不只是这么一点儿钱了，公子一试便知。”
于是杨宛便带着许三宝几人去钞库街。
这条街就在秦淮河南岸，自东北方的文德桥至武定桥。几人行至文德桥头，但见秦淮河对岸正是夫子庙，科举重地，遍地都是赶考举子手持书卷，走路都在苦读。这一面却全都是酒馆妓馆，俨然两个世界。
李华兰开心道：“这就是文德分月的文德桥，李白醉酒捞月亮的地方！”
杨宛见她可爱得很，也不禁笑道：“再过半个月就是十五，就是看文德分月的时候了。但是有句话，叫做‘君子不过文德桥’，许公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许三宝道：“功名利禄与我何干，学生已经身在秦淮这边了，今后全仗师娘指教。”
说完了被李华兰和段雨晴一通打，师娘你也敢调戏！许三宝连声惨叫，引来路人侧目，但是见打他的是两位豆蔻少女，杨宛笑嘻嘻站在一边，原来是在闹着玩，纷纷羡慕不已。
有人用扇子掩着口低声道：“喂，那不是笔冢墨池的杨宛吗？”
旁边立刻有人用同样的姿势回应：“你还不知道吧，今天茅元仪派人来，把杨宛和王微都赎身啦！”
“什么？”一片无比震惊的声音，“茅总兵不是在辽东戍守觉华岛跟人打仗吗？跟那个大金国……”
“是后金，刚刚改国号为清，打得可凶了，听说一死就是几十万人。”
“那还有空派人来给她们赎身？唉，真是有情有义啊！”这一声叹息之中饱含的遗憾才真是发自肺腑。
“是啊，没指望了，以后只能去别家玩了。”
一片遗憾之声自文德桥上散向两岸，许三宝揉了揉被打得生疼的脑壳，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