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转，视线模糊，但是许三宝的黑脸好认，呻吟道：“你怎么才来啊？你不是说你不怕阮大铖的吗？”
许三宝道：“我是不怕，但是阮大铖抢亲，堵着路不让我过。我立刻就去叫人啊！腿都快跑断了！”
李香君咬牙切齿：“要你何用！”
“千万别这么说，你的头都是我缝的啊。如果不是我学过医，你不死也得破相。再说，不是我叫人来打跑了阮大铖，你跳楼也没用啊。”许三宝拿出李香君的扇子，轻轻放在她手里，“不好意思，我连用毛笔都用不好，只怕辜负了姑娘的碧血丹心。”
李香君的泪水夺眶而出，扇面上，她的血迹和墨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桃枝如龙，桃花娇艳欲滴，带着不卑不亢的傲气。这是多么惊人的才气啊！
李香君想，也许真正有才的人都不会吟诗的。
那天晚上，在媚香楼里，传来了夜莺般曼妙的歌声。路人纷纷驻足静听，李香君可是两年不曾唱过歌了！那声音好美，伴着琵琶声声，似在倾诉衷肠，不知心高气傲的李香君在唱与谁听。
次日晚上，红灯再次照耀秦淮河。
媚香楼的李香君梳拢了，从秣陵教坊脱籍，梳拢到江南会馆。
又过了几天，苏州的董小宛自己拎着一只箱子敲开了江南会馆的大门，见到许三宝就很开心，连声道：“异人！异人！小宛来帮你了！你不让我来，我也不会放弃的！”
许三宝落荒而逃。历史上秦淮八艳只有你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为什么你还要跟着我折腾啊！你病了我给你治，你不会早死的行了吧！
董小宛道：“你帮我赎身，我可以帮你得到顾横波。”
许三宝立刻回身，眉毛一勾一勾的：“成交——！”
柳如是和李香君拉着董小宛的手，开心得又叫又跳。
南曲第一顾横波，代表着金陵文人的最高风雅标志。
顾横波，又叫顾眉，字眉生，诗画音律皆自成一家。有道是“席无媚娘不欢”，文人聚会若是没有请到顾横波出席，那就会被视为一种缺憾。而若是经常能够得到顾横波的邀请，就可以“眉楼客”自居，俨然便是风流名士了。
这一天，柳如是穿着一袭青衫，做公子哥装扮，手持折扇，和董小宛一起陪着许三宝来到了眉楼之下。
望着门庭若市的眉楼，许三宝也不禁惊诧了。所有世俗的规则，似乎在这眉楼之下都颠倒了。这楼本是隋炀帝所建的别宫，原本名唤“迷楼”，如今竟被一风尘女子所占据。曲折幽深，阁楼错落，轩帘掩映，美不胜收。每走几步，便会看到一些所谓的风流才子在楼下的阴凉里面吟诗作对，品评字画。
一个身穿锦袍的人正拿着扫帚在悉心打扫庭院，精神抖擞犹如挥舞兵刃，扫得满头大汗，脸上的神采却全是光荣，扫完了一声大喊：“媚娘！别生气了，我扫干净了！能上楼了吧？”
四周一片羡慕的目光，仿佛能给顾横波扫地都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成就。
如果说秦淮河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顾横波就是这秦淮河上的风流女皇。天下名士趋之若鹜，为了成为“眉楼客”而绞尽脑汁。考了状元没什么了不起，能得到顾横波的青睐，才可以算是名士风流，被天下名士所认可，不枉此生。
“阮大铖？”许三宝看清了那扫地的人，也不禁为之惊骇。
虽然阮大铖如今名声很臭，不管是东林党人还是复社都不齿与之为伍，但是毕竟还是文坛领袖，轻易得罪不起的。阮大铖不光是有钱，此人招募游侠，谈兵说剑，自己举办文社，而且把很多人举荐上了高位，其中就有如今的凤阳总督马士英。
董小宛偷笑道：“应该是阮大铖欺负香君的事情被顾眉知道了，在消遣阮大铖解愤。”
柳如是解释道：“阮大铖如今想跟东林讲和，想送银子都送不出去，唯一能帮得了他说说话、把银子送出去的人，便只有顾眉。莫说让他扫地，就是让他刷马桶他也必然会干。他那样欺负香君，顾眉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定要把他折腾够了。”
阮大铖刚要上楼，只听楼上帘幕之间一声轻笑：“啊哟，瓜子皮洒了，那边还有！”
人人都听得到轻轻的吐皮之声，几片瓜子皮从楼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从帘幕之间可以看到殷红的樱唇，合着梨涡浅笑。
阮大铖三步并作两步，像接宝一样把飘落的瓜子皮接在掌心，又将落在地上的也捡起，口中轻吟道：“潇洒最宜三二点，好花清影不须多。”
四周顿时一片低低的交口赞誉之声，就算阮大铖的名声再不好，也毕竟是文坛魁首，才华是真的了不起。潇洒最宜三二点，再多就没意思了，意思是请顾横波不要再吐瓜子皮了。
柳如是也不禁颦眉道：“这是《梅花百咏》，阮大铖的确是才气惊人。他这样夸赞顾眉，顾眉也不好再刁难他了。”
果然，楼上传来几声酥媚入骨的轻笑，红唇隐去。
阮大铖大喜，正要上楼，忽然珠帘卷起，无数文人士子一起露出头来，对着楼下噗噗乱吐，漫天的唾沫星子裹着瓜子皮飞了阮大铖满头满脸。间中夹杂着用力擤鼻涕的声音，随即无数手帕裹着鼻涕漫天打落。
阮大铖落荒而逃，咬牙切齿大叫道：“你们等着！”
楼上一片起哄大笑之声，鼓乐齐鸣。许三宝便是在楼下也能感觉得到，楼上是何等欢乐的气氛。
许三宝惊叹道：“真想不到，顾眉竟有这样的能耐！”
“她的能耐大了去了。”柳如是轻笑道，“我们个个都是好欺负的，惟有顾眉是绝对不好欺负的。她不但有才貌，更有心计。”
董小宛点头附和：“她是个超级醋坛子，小心眼儿，谁敢说她半句不是，她包你欲哭无泪。”
柳如是追加道：“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不知廉耻，拿下流当风流，穿衣服没有品味，卑鄙没有底线！”
“跟她没有什么大道理好说，她才不关心家国天下，她谁也不爱，只爱她自己！你跟她说开机甲为天下争，她绝对第一个出卖你，把你送官拿赏金。”
许三宝狂汗，你们不是她最好的姐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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