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键喃喃道：“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做事的藩王就是倒霉的藩王，一心平乱却被诬陷谋反，贬为庶人。庶人可以做什么呢？
朱坤仪道：“我要在这里推广公学，长寿哥没事的话，就在公学里主持一下如何。”
朱聿键酸楚道：“公学？东席？”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在重复，我可是唐王啊！
朱坤仪道：“你不想做也随你。我已经向福建布政使司打了招呼。福建境内完全自由，长寿哥想要去哪里都可以。要不，找个心仪的女子，过些平淡的日子，也很好的。”
若是旁人这么说，定然会让朱聿键觉得落井下石。但是朱坤仪这么说，却是饱经沧桑，真心实意的话。
朱聿键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吧……”
就像是丧荡游魂一般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许三宝却渐渐听出了话中的意味，皱起眉头，公学？
朱坤仪道：“我已经下令，福建布政使司在三宝学堂的基础上推广公学，学生纳入生员名额，皆可会试。通过会试，便可以在朝廷任职。会试的考题，由你们来定。”
许三宝十分惊愕，三宝学堂素来招人非议，入学的孩子大都是为了吃饭。而他举办三宝学堂的目的，也只不过是不愿意看着小孩子流落街头而已。固然有兴教利民的打算，但是着实没有挑战科举制度的勇气和想法。这里面不说别的，光是女孩子读书，便已经要让天下士子造反了。
许三宝吃惊道：“你想清楚了么？”
朱坤仪淡淡道：“想清了。你做的事情，我全都帮你继续下去。”
李华兰在一边叫道：“你这分明是想都没想吧！”
被朱坤仪一望，李华兰立刻缩了起来，又从许三宝身后满怀戒心望回来。武国侯居然是个女的，长得还如此美貌，这实在是想不到。回想起来，过去种种便全都合理了。
李华梅冷冷望着朱坤仪，朱坤仪也打量了她一下。朱坤仪只是用眼角不屑地扫过，李华梅也傲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朱坤仪不理会李家姐妹，对许三宝道：“和谈方面压力很大。倭人把你列为战犯，要求惩办，说不杀你不足以表示诚意。靖海军也须得遣散，否则将航道交给德川军就根本是空话。朝廷迫于压力，不能再让冲突发生。我要保住你的性命，也是费尽了心思的。”
许三宝淡淡道：“要我流亡么？”
朱坤仪道：“差不多。但是你也不用觉得憋屈，你看唐王不是都被流放了么？何况我现在不光是要保你的性命，更要保下你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你信得过我，便听我的安排。”
这事情哪有什么选择？许三宝苦笑了一下，问道：“我流放到哪里？辽地？西域？”
朱坤仪道：“北京。等事情处理完，须得先解送入京，再说下一步怎么办。我可以保你安全，只要在我身边，行动也可以自由。但是你这个国姓爷是不用当了。靖海军也要封港，不可以再出海。”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李成风率军一回来，朝廷的旨意传到他手里，便得传邸天下。”
李华梅顿时明白了朱坤仪话里的意思，是要李成风千万不要带着靖海军回来。一回来便会被拿下，但是若不回来，朝廷不能收缴其武力，便没有办法。
李华兰害怕道：“我们回去了！许伯母着急得很，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许三宝也吓了一跳，顿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许氏这几天一定是担惊受怕了。许三宝回过神，说了声：“我是要回去了。”
向朱坤仪拱手告辞。
朱坤仪也不阻拦，让隋缨送他们出去。
等到人都走了，庭院里转眼之间变得干干净净，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吞海亭里，对着大海，说不出的孤寂。
朱聿键骑着马走在大街上，脑子里乱七八糟。这一辈子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因为祖父端王不喜欢长子，他八岁和父亲一起被亲祖父关起来准备活活饿死，幸好暗中有人送饭。他借着佛灯的光亮看书自学，二十八岁才获得自由之身。父亲已被叔叔毒死，他杀死叔叔替父报仇，成为了唐王，却转眼间又被削为庶民，流放福州。
在这些被囚禁的日子里，他只见过一位兄弟姐妹，那就是坤仪公主朱媺娆。坤仪公主比他小十几岁，不知道为什么却可以走出紫禁城来看他。但是对他来说，这位和蔼可亲的小妹妹就像是饲主，主宰着他的命运，给了他翻身的机会。如果朱媺娆不给他书看，不给他饭吃，他早就撑不住了。
但是当他成为唐王，他忽然惊闻，坤仪公主朱媺娆早就死了，现在长公主是坤兴公主朱媺娖。难道这十几年里，他见到的是鬼么？
直到今天，这个秘密才真相大白，他很清楚他绝对不能说出去。
帝王，哼，谁要当什么皇帝！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不要出生在帝王家。
朱聿键重重哼了一声。
忽然一声炮响，胯下的马惊了，带着朱聿键狂跳起来。朱聿键还没来得及反应，跌落马背一头撞在石栏上，登时头破血流，脚却套在马镫里拖着。两眼发花的时候，那马已经拖着他跑出十几丈，被混乱的人群和杂物一挡，一头冲进江里。
王在晋大吃一惊，这大东山的炮声惹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随行的护卫追赶不及，等到马捞上来，人却不见了。
朱聿键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有人在脱自己衣服，用力挤压自己的肚子，又往自己嘴里吹气。忽然便吐出很多水来，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欢喜道：“好了！救过来了！”
朱聿键睁开眼，见到一个穿着蓝布衫子的少女浑身都湿透了，正在扯自己的裙子，从裙边上撕出一圈布条，裹在他的头上。头上好像已经上了些药，伤口十分刺痛，那少女头上身上都在淌水，阳光一照，浑身都闪着金光，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就该是这个模样。
见到朱聿键微微睁开眼，那少女脸一红，从地上抓起一块花布蒙上自己的脸，对朱聿键道：“公子你没事了，你在这里歇一下，我要赶紧走了。”
从地上抓起一个用碎麻布缝起的小书包，将一些药罐收起来，头也不回跑掉了。
朱聿键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晓得是自己失血过多。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被一女子非礼了？世风日下，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眩晕了一会儿，爬了起来，我定要娶她！我朱长寿若找不到这女子，便终身不娶了！
打量了一下环境，发现自己在江边。几个侍卫沿着江边找过来，见到他都大喜，叫着：“在这里！”
王在晋见到朱聿键没事，松了口气。朱聿键虽然只是藩王子嗣，但也同样是太祖皇帝的血脉。若是由他解送时，还没到福州就死在江里，他的罪过可就大了。朱聿键想要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王在晋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朱聿键将那少女的衣服描述了一下，特别是那个书包。她包里有止血的药包，那个书包的样子是挺少见的，用麻布缝的，看着挺结实，很少有女子背着这种书包上街的，大都是拎个篮子啊，包袱啊。这少女不可能走开很远，定然是在附近生活的。
王在晋遣侍卫去帮他找，谁知一转眼，找了二十多个姑娘来，大大小小，人人都是蓝布衫子，花布蒙面，背着个麻布书包。
朱聿键固然瞠目结舌，姑娘们都惊慌叫嚷起来，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等到把事情说明白了，一个姑娘大着胆子道：“这位大人，我们三宝学堂所有的女生员都是穿成这样的，书包、衣服都是商会提供的，您要按照这个来找人，那人可就太多了。不过按照大人的描述，她应该是跟我一起学医的。这几天女学选徒，大人到医贞堂，自然可以找到她。”
朱聿键奇道：“医贞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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