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宝沉思良久，对洛养性道：“你回去吧。”
洛养性问道：“我如何向圣上和侯爷交代？”
许三宝道：“圣上那边，我没想过造反，但是再有人刺杀我们，那就不好说了，这天底下的事情，从来都是官逼民反。侯爷那边，跟她说，我在泉州等她。但是她须得将袁老大人的案子给我一个交代。若是查不出凶手，我自己去查，那时我要越境缉拿凶手，别说我起兵造反什么的。”
洛养性点点头，小心退下。
袁可立乃是帝师，巡抚登莱的封疆大吏，忽然请辞并且全家被杀，这件事情是一个巨大的悬案，绝不可能是什么自立山头的响马做的。要么是后金皇太极的侦察兵团动的手，要么是朝廷的什么大人物，不管是谁，锦衣卫都得罪不起。但是有一点是一定的，一定有内应，不然不可能那么清楚袁老大人的行踪。
这不是洪武年间锦衣卫风光的时候了，锦衣卫的力量很有限，光是要查这案子的苗头，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而要缉拿那样的凶手给袁老大人报仇，动用几千人的兵马一点儿也不夸张。万一凶手是皇太极，那怎么办？许三宝要缉凶，他心里着实没有底气。
送走了洛养性，许三宝既有些惆怅，又不禁松了口气。
崇祯皇帝的脾气，便和史书上写的一样，固然活得辛苦，但也总觉得天下人对不起他。八股文章教坏了百姓，又何尝不是教坏了皇帝。对待这样的皇帝讲不得道理，态度须得强硬，同时更不能送上门去给他杀。
段雨晴轻轻一笑，眼中充满柔情和自豪。江湖上豪杰千千万，谁又敢像许三宝这般对朝廷说话？之前她曾觉得江湖很美，行侠仗义很豪气，不畏官府，但是之前的那些大侠、义士名动江湖的气概，在许三宝这少年面前便都像是莽汉、稚儿的行为一般。
许三宝手中扣着那些书信，手指微微颤抖，沉思良久，说道：“告诉大哥，我先回泉州。”
听说国姓爷要走，琉球上下极力挽留。
尚信如今已经是琉球国王，惊闻许三宝要先回泉州，坐着马车，头也没梳好，捧着一张地图急急忙忙来见许三宝。
许三宝却不在宫中，而在袁可立的生祠。
当年袁老大人年轻的时候，巡视海防，破“倭刀案”震惊天下，救了许多被明军充当倭寇俘虏谎报战功的琉球人，因此琉球人给他建了祠堂，为他祈福。想不到许多年过去，这里竟被一户倭商霸占，搞得一片狼藉，雕像也被丢到猪圈里，当作砌墙的材料。
许三宝之前获悉此事的时候，怒而下令把倭商“斩首十七八次”，靖海军是怎么执行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抄没的财产还是够把祠堂重建的。这两天许三宝命人重建，一直住在这里。等到重建完成，以后这里就由琉球王宫负责打理。
只是袁老大人与世长辞，重建后已然不是生祠而是庙宇了。许三宝令人将袁公一生无比绚烂的故事刻成石碑，供后人仰慕。等他的孙子长大了，也可以让他来看一看。
尚信说：“大人，琉球国穷，能送给大人的就只有土地。请大人看一看地图，大人看中的地方，上面所有的一切就归大人所有！”
许三宝一乐：“我要是圈了首里城和那霸王港，你给不给啊。”
尚信垂首恭顺道：“大人要首里城，小人就回去山南做国王，一点儿也不为难。相信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许三宝道：“不用啦。靖海军已经在那霸驻军、修建船坞，若是我再圈土地，像什么话。”忽然想起，“哦，对了，你是怕以后九州舰队再来，靖海军不管了么？”
尚信抬头道：“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如今的琉球已经不是从前的琉球了，倭寇要来，我们自己会抵抗！琉球人便是全死了，也不会再屈服！”
许三宝点点头：“这样很好。既然如此，我也挂个称号好啦！之前你说让我当山北的国王什么的，我什么都不要，管理国家什么的都还是你的事，我挂个名就好。”这样说，自然意思就是会一直关照琉球。
尚信含着泪光一点头：“从今天起，大人就是琉球山北王国的国王！琉球所有的人都舍不得大人，尚信，舍不得您走！以后请常回来，看一看我们。”
这些话说得十分恳切，一位三十来岁，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宫廷画师进来磕头道：“请大人留下画像，您的像定然可以为琉球人民带来勇气。”
许三宝一面请他画像，一面和尚信说话。以后压在尚信肩头的担子重得很，琉球人口很少，全国也才二十万人，而且被萨摩藩实际统治了二十多年。许三宝要往琉球驻军，但是难以大量移民，许多事情都要依靠尚信自己。
说着话，忽然见那画师所用的竟是西洋颜料和调色盘，许三宝来了兴趣，过去粗看了一眼，虽然还只是草图，这个肖像画的画风，竟有点儿文艺复兴的味道，和大明水墨画完全不同，但是和时下西洋非常流行的巴洛克画风又完全不同。
尚信解释说：“琉球绘画受到各国影响，尤其受到西方宗教画的影响比较多，但是又吸收了大明和倭人的画风，因此形成了一种色彩非常丰富的人像风格。这位画师叫尚南仁，作为宫廷画师，世代侍奉琉球王，这一次是他主动提出要为大人作画的。他对大人的景仰，绝对是十足的。”
许三宝笑道：“我有什么好画，李大将军要更威风一些，你们应该去给他画像的。”
尚南仁却摇了摇头：“王上会找人给他画像的，但应该不是我。”
许三宝笑道：“那为何要给我作画？”
从名义上来说，李成风是大将军，在官位上来说最正式，地位最高。许三宝是幕后的商会东家，但是除了很少的一些琉球人之外，并没有多少人晓得他在靖海军中的真正地位。
尚南仁注视着画笔，眼中迸射出绘画的热情，很认真地说：“因为我在街道上见到了大人的英姿，被大人折服。大人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魅力。”
许三宝大笑道：“这算是恭维吧。”
尚信笑道：“是恭维，但是也是心里话。大人一直为琉球百姓出生入死，却不晓得琉球百姓倾慕大人的心情。”
尚南仁放下画笔之后，满意地出了一口气，向尚信和许三宝磕头道：“请王上和大人指正。”
许三宝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画得非常好，写实而传神，富于明亮的色彩变化。尚南仁的绘画非常富于创新精神，把他的瞳孔画成一团火焰般的金红色，使得人像富有蓬勃狂热的朝气，但是更加夺人眼球的是，在他的发髻上有一朵琉球特有的小兰花。
许三宝大囧，原来是头发上带着花的时候被尚南仁看到了，那一天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
尚信很高兴，惊喜道：“这正是琉球人民心目中的三宝大人的形象！”现在琉球贵族和卫队的男子都流行在头上戴兰花，非常香艳华丽。
许三宝原想请尚南仁把这朵花去掉，但是听尚信这么说，也只能作罢了。没有这朵花，大概就不是琉球人民心目中的大明国姓爷了吧。
许三宝要尚南仁有时间再临摹一幅送过来，并且给了他一锭金子的赏钱，又邀请他到泉州去作画。
尚南仁婉拒说：“琉球需要我来画。”
许三宝点点头，颇为嘉许。尚南仁并不是要为宫廷作画，而是要画下新生的琉球。琉球喜迎解放，需要画家。这让许三宝感到十分羡慕，大明何时才能有尚南仁这样的画家啊！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前往那霸王港的路上，处处可见头戴小兰花的风骚琉球男子。
琉球人服饰颜色艳丽，因此即使头上多了一朵花也不觉得突兀。只是没想到在琉球形成了潮流，实在是个意外。
段雨晴和许三宝一起坐在轿子里，抿着嘴偷偷地乐。
许三宝问：“师姐，你笑什么？”
段雨晴摇头不答，只是捂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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