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玫望着许三宝，听着他充满信心的果断话语，仿佛看到了一个能将希望握在手上的人。若是光看他浮在水面上这张脸，听他嘴里吐出来的话，谁又能相信这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
许三宝往下一滑，周月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腕拉住。许三宝已然累极，若不是他出身渔村，最近又一直习武，只怕早已支撑不住。最倒霉的是被朱坤仪打了三十大板，屁股的伤还没全好。泡在海里，简直便是酷刑。
周月玫急道：“你上来，换我来推。”
许三宝已然累得喘不过气，仍勉力笑道：“你会游泳吗？”
周月玫道：“就算不会，抓着板子蹬蹬水总是会的。”
许三宝道：“那得把裙子脱了，不然没法游。你见过有人穿着月华裙在水里游么？反正我在渔村里十几年没见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说不定嫂子你能游得很好，像人鱼一般好看也未可知。被人见到了都要大叫，东海龙女上岸了！”
周月玫脸一红。裙子一直黏着她的腿，都是许三宝在游。
许三宝嘻嘻一笑：“你沿着绳子滑下去的时候美极了，像仙女一样，谁知没几下便掉进海里。”
周月玫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武功这么差了！”
两个人拌了一阵嘴，都忘记了疲劳。
许三宝奋力朝着岸边游去。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许三宝一开始还逗周月玫说上几句话，让她用内力把衣服蒸干什么的。后来就不说了，说话也喘着粗气。也渐渐踢不动水了，就趴在木板边上睡着了。
一个浪打来，周月玫浑身湿透，猛然惊觉，许三宝已然不在木板边上了。
“三宝！”周月玫急了，一头扎进水里，拼命向下摸，总算摸到一只手。
周月玫在水里乱踩，根本没用，两个人一起往下沉。周月玫用力把腰带扯断，将月华裙脱了，只留下小亵裤，双腿顿时没了拖累。周月玫呛了一口水，她一个人死不打紧，许三宝无论如何不能死。
周月玫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股强大的意志，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想着许三宝说的游泳的要点，奋力向下蹬水，终于冲上了水面，一把抓住那木板，将许三宝推了上去。
许三宝恍惚之间觉得几处穴道受到重击，一股热流顶得他难受，忽然胸腔又受到重击，顿时几口水吐了出来，懵懂中睁眼，原来是周月玫身在水中，一只手又要抓着木板，用不上力，只好对他施以重手，用内家掌力一下一下拍打他胸肺，将气管里的水拍出。
许三宝叫道：“别打了，再打我就死了！”
周月玫已经累得昏天黑地，刚才那会儿已经在怀疑许三宝死了。这会儿见他醒过来，松了口气，趴在木板上，眼前黑了好一阵子。
许三宝仰天咳了一会儿，勉力起身道：“嫂子，换我来。”
周月玫白眼道：“你呆着吧！我已经会游泳了！”
许三宝说道：“嫂子你别生气，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还是我来……”
周月玫急道：“你别下来！我没穿衣服！”
许三宝一愣，顿时明白，周月玫会游泳了，自然是把裙子脱了。下半身在海里看不见，对她来说还勉强能够接受。
许三宝这会儿自己也只有一条短裤，当真是为难了。
周月玫道：“你躺好吧！”
这一趟出来散步散心，当真是散得大了，又是天上又是海里。
许三宝道：“嫂子，还是你上来、我下去吧。我闭上眼，我决计不看！”
周月玫叫道：“鬼才信你！”
尴尬了一会儿，周月玫幽幽道：“三宝，你记住，有什么事自己先跑。不要管我。我只是一介女流，你是大丈夫，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人家说，大事还没做，却为了一个女人丢了性命。勇哥不在了，我早该随他一起去。但是世上绝不能没有许三宝。”
“地球没了谁都一样转。”
许三宝阴阳怪气的话令周月玫一愣，地球？什么地球？
许三宝道：“但是我没有嫂子不行。”
这句话周月玫却是听懂了，脸上发烧，眼泪不停地流。
却见许三宝噗通一下跳进海里，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兜腿弯将她抱起。
周月玫一声尖叫，又羞又恼，偏生浑身发软，无力抗拒。
“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就是臭事儿多。”许三宝踩着水，强行将她抱起丢到木板上去，道，“这不是还穿了亵裤的吗？嫂子你去渔村看看，谁家的媳妇不是穿个半截裤在海边干活？也就是腿没有你白……仗着有点儿功夫厉害了是吧？在水里，你不行！”
周月玫蜷着腿，呜呜哭了起来，忽然回手捶了许三宝两下，自然没什么力。
许三宝憨憨笑着奋力向岸边游。
炮火声渐渐远去，似乎战斗已经平息了。夜空中月牙如钩，群星璀璨。若不是这场惨烈的战斗，原本是个极美的星夜。
周月玫望着天空一闪一闪的星光，泪眼朦胧。
“许三宝呢？”
岸上海里，许多人都在找，武国侯朱坤仪把火盆都踹翻了，吼了起来：“快去给我找！泉州城没了就没了，许三宝一定不能死！告诉吕奉，若找不到许三宝，本侯就以他的狗头，祭奠泉州死难的将士！”
“是！”一群锦衣卫和军营千户都急急忙忙逃走。
入夜视野太差，不利于舰船炮战。一方面容易触礁，另一方面敌船靠近不易发现。倭寇攻不下码头，不得不乘小船撤退。德川舰队和不列颠舰队收拢了船只，驶离战场，寻找地方过夜。
听了洛养性转达的半威胁半恐吓的话，吕奉欲哭无泪。
什么寻找许三宝，这分明是武国侯想要找个人顶罪。这侯爷和侯爷是不一样的，似那李家便是个草帽侯爷。武国侯是成国公的亲弟弟，那是铁帽子的侯爷，姓朱的，大明自开国以来，历代皇帝最信任的王侯就是世袭成国公。
而本朝武国侯似乎圣眷更隆，比成国公还要受宠。
听说武国侯若是半夜回京，每一次都是先去向皇上请安，然后才会回国公府。从城门到禁宫千门次第大开，骁骑开道，飞马入宫。御膳房固然要立刻爬起来做宵夜，皇后、皇贵妃都要半夜梳妆，起来见武国侯。
有个传说，武国侯是皇上和国公夫人私生的，但因为这个见不得人的缘故无法当太子，继承大统。
眼下武国侯执意要和东瀛水师硬碰，不论战果如何去报，广东、福建两大水师都已全军覆没。吕奉深谙为官之道，自然晓得若朝中不满，便须得有个人来替武国侯把黑锅扛起。
这个人自然就是他吕奉，最合适不过。
区别只在于，如果许三宝死了，武国侯便要用死的吕大人来扛黑锅。若是许三宝活着，活的吕大人就可以扛这个锅了，他能有一线生机。
“天杀的许三宝！”吕奉咬牙切齿，要到哪里去捞这个人啊！现在海里尸体无数，为何要偏偏找一个匠人？这大炮不是已经铸完了吗？
“据说，最后一次见到许三宝，是在东南海域三十里外，福山舰沉没的地方！现场被九州水军和不列颠舰队合围，只有福威舰侥幸脱困，至今未归。当时落海水手近千，皆被枪杀于水中，并无一人幸免。”
锦衣卫指挥使洛养性威胁过了吕奉，便骑着马，在泉州各地发生激战处收集情报。
泉州城里比海上要好些，倭寇尸体众多，看着令人心里痛快一些。海上三千明军水师官兵葬身大海，但是陆地上也有两千余倭寇死得不成人样，其中四百多人是被烧夷弹烧死，一千多人被迅雷铳密集的火力堵在港口巷道打成蜂窝。
“大人！出事了！”
一个缇骑急急赶来，对洛养性低语，洛养性一惊，监牢被劫？那沈连元呢？
“城中忽然出现一群奸细，忍者数十，砸开监牢墙壁，又有魔神甲胄和数百九州水兵杀开防线，里应外合，沈连元和那个东瀛商人岛津小五郎一起被救走了。”
“那魔神甲胄竟出现在监牢，难道倭寇今日袭击泉州的主要目标，竟是营救此二人么？”
洛养性心中惊骇万分，侯爷怒气冲冲要把沈连元凌迟处死，莫非是已经晓得他通倭？
忽然又有人急报道：“沈连元偷回沈府，刺伤了沈知府，纵火烧了府库之后逃走！州府许多案宗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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