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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风听他一说，点头道：“待我向郑芝龙下个战书。”
转身对那靖海军千户说道：“你立刻去找人修书，要郑芝龙归还船只货物，交出凶手，还湖广商会一个交代。若有推诿，老子直接烧了淡水港！”
许三宝想想，这样也对。
郑森原本跟在老师身后回去教室，听见了忽然跑回来，两眼发亮道：“海战带上我吧！我可以当人质！我爹必不敢开炮！”
许三宝一脚把他踹了回去，怒道：“滚回去念书！”又叮嘱老师，不要让其他的孩子打他。
老师点头，说郑森懂武艺，也不怎么会受欺负，揪着郑森回去了。
郑森不敢忤逆师长，但是似乎对于海战一事非常热衷，不能去十分遗憾，一路劝说老师，不如带他当人质，便可以和解事端。
这事情便算是结束了，人群各自回转，教室中也开始传来“五金元造化，九炼更精新”、“兵非圣人之得已也”、“每十丈立桅必两”一类各科杂合的诡异读书声，此起彼伏。
人群散去处，一个清丽如仙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衫，手里拎着一个斗笠，蓝色花布包头披肩，白纱遮面，见人群散去，摘下面纱，轻轻叫了一声：“许公子。”
许三宝一回头，觉得眼熟，想了一下，这女子美得让人眼花，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羞涩道：“贱妾匡芝卿。”
许三宝噢了一声，用手指了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见过匡芝卿半死不活、衣衫不整的样子，没见过她好好打扮、穿戴整齐的样子。自从登州事变，他这几个月都很忙，没有时间关心匡芝卿，想不到她在三宝学堂。想了想，问道：“你不想寻死了吧？”
匡芝卿脸红摇头道：“不想了。嘉树园虽好，芝卿走出墙外，见到许多吃不上饭的人，才知道吃饭事大，名节事小。”
许三宝很惊奇，原本还想着要慢慢开导她，谁知她自己一下子大彻大悟了。笑道：“是谁开导你了？段师姐么？”总觉得，段雨晴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匡芝卿摇头道：“不是的。有一天，段姐姐带我散心，也只是为了晒晒太阳。来到学堂门口，忽然见到一个孩子抱着一个老人的尸体在哭，问了才知道，那个老人是孩子的爷爷，老家南直一带饥荒，全家都饿死了。那个爷爷带着孩子流亡至此，见三宝学堂有奖学和勤工俭学的制度，这便是天上掉下来的活路。”
“那个姓顾的孩子聪明伶俐，原本有很好的基础，考进了三宝学堂，有了饭吃，老人自己却在外面饿死了。等到那孩子拿着自己藏起的干粮出来找爷爷，爷爷已经饿死两天了，只给孩子在地上留了一句话，告诉他要有骨气。”
许三宝惊道：“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匡芝卿道：“段姐姐说，还是不要告诉你了。最近北方来的难民很多，每天大街上不知道多少人饿死，那老人一直在吃观音土，死是早晚的事。但是你善心一发，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你是做大事的人，每天忙得脚后跟挨后脑勺，不要你为这些事情难过。”
许三宝心道，但是现在我觉得更难过。大明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但凡有良心的人都只能难过地活着。
匡芝卿说：“从那时起，芝卿想用残生做一些有用的事，不想死了。听说女学缺少老师，我便来了，教一些千字文和女课，自己也在学一些东西。”
许三宝点点头，觉得她这样想便对了，对她放下心来。又看着她这一身打扮有点儿稀奇，整得像是惠安沿海的自梳女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稀奇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之前匡芝卿失血过多，又一心求死不肯吃饭，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披头散发状如厉鬼。现在修养好了身子，心结打开，又多加劳作，健康起来，竟容光焕发，端庄秀丽，美艳不可方物。许三宝顿时觉得之前段雨晴说得对，这匡小姐原本是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只是自己当时没有心思去注意。
匡芝卿羞涩道：“抛头露面总是不好，三宝学堂的女学、女师穿着大都是这样打扮的。我也觉得挺好，入乡随俗，不受日晒，也可以不被围观。”
许三宝想想也是，周月玫每次跟他上街，若是没有戴面纱便多少要引来点儿麻烦。段雨晴也是用斗笠终日蒙着脸。
许三宝宽慰她道：“等局面好转，咱们就去胶州把你家的园子要回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在这里好好修养身子，不要太辛苦了。”
匡芝卿轻轻道：“园子不过是身外之物，芝卿并不在乎。前生若梦，现在芝卿过得很好。这里大家对我都很照顾，芝卿感激得很。”
许三宝想她是不愿意回去胶州面对亲戚的羞辱，在泉州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遭遇，对她来说是要轻松一点儿。同时便想，这世道当真是奇怪，匡芝卿这般漂亮，就因为被倭寇摸过，大家便对她都不感兴趣。这些日子秦瑞成和阮晨对两个袁老大人的婢女追得紧，每天嘘寒问暖，关心得很。
许三宝便道：“以后你也不要叫我公子了，我这里什么奇怪的称呼都有，不过你不嫌弃的话，我认你当个妹妹，你就叫我哥哥就好。我出身渔村，村里的小妹妹们也都这么叫我。”
匡芝卿羞而不答，只是低低点了点头，就算答应了。
许三宝随口聊了几句，见她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便告辞了。
匡芝卿一直远远望着他，等到许三宝走远了，才对着他的背影泪眼朦胧，喃喃拜谢道：“哥哥不但救了芝卿的性命，还让芝卿懂得了什么是活着。芝卿已然死过了，以后芝卿便只为哥哥活着。”
半月过去，郑芝龙方面杳无回音。
忽然知府沈翘楚过来找李成风，告知郑芝龙已经向朝廷密奏，说泉州靖海侯府不遵守海禁，不但大规模造船，而且公然与湖广商会勾结走私货物。证据呢，就是李成风的信件。
朝廷震怒，着令南京兵部会同福建镇抚司将李家上下查办。
兵部王在晋却含糊其辞起来了，将皮球踢给了福建镇抚司。福建镇抚司跟着一起含糊其辞，随后就来调查了，调查前还先让沈翘楚来打个招呼，求个方便。
李成风请大家喝了喝茶，拿了些礼物，大家就喝得五迷三道告辞了。随后一纸公文上报朝廷，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作为证物的信件笔迹与李成风全然不同，印信粗陋，估计是叛匪的反间之计。
此事极大程度激怒了李成风，加上李存孝老爷子最近身体已然康健，李成风便让李华兰好好在家里主事，要亲自去打郑芝龙的耳光。但是出师须有名，靖海军出师自然不能对外宣告是去攻打同为大明领地的淡水，只能说是去打海寇剿匪。
许三宝却想起一件事，不能再拖了，不如借此发兵的机会一次办妥，那便是琉球求援的事。琉球虽小，却是万国津梁，交通要道。若能夺取，便和泉州、淡水互为依仗，使九州舰队无法直接攻击闽地。
琉球王弟尚信自从投奔到此，一直便在等待许三宝发兵，期间不停送信给尚丰王，要他拖延岛津家将琉球改为冲绳县的进程，不要屈服。但是尚丰王听说并不是大明朝廷，而仅仅是福建靖海军，并不抱以希望。这事情已然拖了半年，尚信流亡大明、恳求朝廷帮助也已经有六年了，再拖下去，尚信也要绝望了。
惊闻靖海军已然准备出兵琉球，尚信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衣衫不整跑到码头，见靖海军盔明甲亮，四、五千精锐水兵持械登船，将炮弹、火药桶流水一般搬上战船，六艘黑船、十几条大战舰一起冒着黑烟，隆隆待发。数台高大的机甲迈着沉重的步伐，分别登上黑船甲板。
尚信跪在港口码头，放声嚎哭，声音撕心裂肺，涕泪横流。他流亡大明六年，终于能够回国，心情可想而知。
许三宝和李华兰离着老远便听到哭声，过去一看是尚信在哭，李华兰过去用小手拍了拍，刮脸道：“你这么大的人了，羞也不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