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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战斗暂告一段落。木船在河面上轻轻摇晃，年轻英雄们站在甲板上，警惕地盯着看似平静的河面。
对方有操控水流的异能者，按理说也许早点靠岸会好些，但那样的话就要有人下水推船。在这件事上胡京主动请缨，却被同伴们果断拒绝，理由是这样做太过危险，会将他直接置于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而且除了那个操控水流的异能者，可以看到还有另外两个敌人，他们是否也有异能？他们会如何发动攻势？这些目前都还不明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宁可全员分摊风险，也不能让谁独自承受。于是云梦用“妙手”造出了几支船桨，井心月、岳阳、迈勇和燎原人手一支，这既是将木船缓缓划向对岸的工具，紧急时也能作为武器使用。与此同时，水性最好的胡京在一旁警戒着，随时准备增援。荆红叶也提前张开了双翅，打算看到哪有动静就朝那里直接发射羽箭。
“红叶，你先升空吧。”井心月说，“操控那种规模的水流，对方消耗的体力一定也不少，同样需要时间休息。他们在水下，能看见的就只有我们的船，这是你脱离敌人视野的好机会。”
他指了指天上：“你在上方，不论视野还是攻击角度都会更好。”
“明白。”荆红叶心悦诚服，立刻扇动翅膀腾空而起。在繁杂的环境中，井心月对细节的判断显得尤为重要。即使暂时不能用异能，他的经验仍然是强力的武器。
有他指挥着防线，其他人就可以抓紧时间安心休息。顾灵玉轰出了一发“铁拳爆风”，紧接着又以身体接纳了岳千千的“春风”，正面承受了船夫的撞击，虽然没有受伤，但胸口的烦闷感却挥之不去，此时正静坐调息。而岳千千在极短时间内强化了整艘木船的材质，又将“春风”用于人体，两种都是她以前无法办到的高难度操作，耗费的体力自然也很可观。
然而她却没有时间休息。刚落到甲板上时，她就注意到船夫的身体上有血迹。等掀开了对方的衣服，她看到对方的胸口和腹部上有好几个血淋淋的小洞，像是被锐利的东西刺穿了。
“是水箭啊。”岳千千神色严峻。
显然，刚飞这一轮水箭射击将原本打算跳进河里逃命的船夫也波及到了。虽然每一处伤口都幸运地避开了要害，让他不至于当场毙命，但从出血量来看，船夫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
岳千千当机立断，拿过医药箱开始为船夫做应急处理。上药的疼痛感让船夫悠悠醒来，当看到眼前的岳千千时，他下意识就要弹起，但剧烈的刺痛让他又倒下了。
“别乱动。”岳千千严厉地说，“一动伤口就裂开了！”
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似乎处理这些伤口比刚才迎击敌人时还要紧张。不光是她，程灵和依帕卡也过来了，她们互相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尝试止住伤口的出血。
船夫看着她们，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为什么要救我。”他说，“我可是差点害死你们啊。”
“毕竟你没有对我们动手。”岳千千淡淡地说，“这样一来，我们也不能对你见死不救。”
船夫楞了一下，扭过头低声自言自语：“那你们至少比那些不守信用的家伙强。”
不用过多解释，他们立刻明白了这话里蕴含的意思。这个船夫多半是被利用了，他本人不是异能者，所以没有参与到对这些年轻英雄的围剿中来，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显得格外心虚紧张。从他之前的行动来看，对方交代给他的任务多半就是把人送到河中央，然后自行逃生。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将目标带到水上，并且用自身紧张的反应吸引年轻英雄的注意力。
只是在他逃走的过程中，那个藏在水底的家伙毫不留情地对他出手，显然是要杀人灭口。
然而此时他一扭头，腮帮上的大胡子却跟着掉了下来。原来这些都是黏在下巴上的假胡子，在河里被水泡过之后黏性已经大大减弱。
“这是？”程灵皱起眉，惊讶地端详着船夫。
船夫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原本他的计划就是在中途跳河逃生，然后顺势改变容貌远走高飞，自然不会对假胡子做什么防水处理。然而他不知道，程灵惊讶的不是变装这件事本身。
“你是……卓志行？”程灵试探地问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岳千千和依帕卡都变了脸色。一直隐身躲在旁边的米兰忍不住从空气中露出了脑袋，好奇地问道：“谁？”
“以后再跟你说。”岳千千随口带过。她仔细看着摘下胡子后的船夫，虽然显得老了一些，但果然是之前出现在影像中的那个男人。
被陌生人直接说出了名字，卓志行也显得十分疑惑。他打量着眼前几人：“我们见过？”
“我们是郭磊的朋友。”岳千千开门见山。那段影像中卓志行曾经被郭磊整得很惨，想必不会轻易忘掉这个名字，这也是她在最短时间内说明联系的唯一方法。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卓志行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才尴尬笑道：“原来是他啊。”
他一脸怜悯地看着眼前众人，由衷说道：“跟那个游魂街的混世魔王当朋友，你们还真是不容易啊。照顾他的怪异脾气很辛苦吧。”
“事实上，是他在照顾我们。”岳千千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是没停过，“你先别说话了，身体放松，我们这边正在给你治疗。”
“还治疗什么呢。”卓志行苦笑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已经没救了吧。”
众人沉默不语，这等于是直接承认。经过这一小会的紧急治疗，卓志行伤口的血却完全没止住。她们这边毕竟没有特蕾莎那种神级的治疗专家，所做的终究有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坚持不了太久，此时这异常清醒的状态不过是回光返照。
卓志行仰面躺在甲板上，看着天空，脸上表情感慨万千。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面对着死亡的清算，即使是他这种做过无数坏事的恶人，在这一刻心中也涌起了几分善念。
“郭磊，唉，那孩子啊……”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在这里吗？”
众人对视了一下，最后是岳千千出来回答：“他曾经和我们一起，现在在另一处地方。”
“可惜，可惜了。”
卓志行摇头叹道，眉头却又微微松开：“不过，这样也好。我免去了当面告诉他的难受。”
他看着眼前几个女子，诚恳地说：“你们以后遇到他，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我一定尽力。”岳千千应道。她心中其实也有问题想要问一下这个当年的知情者，但直觉告诉她，她想问的正是这个人接下来要说的。
“我欠郭磊‘一句话’，不是我的，是别人托给我的。”卓志行说，“我初到游魂街的那天就遇到了郭磊，当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可是谁能猜到，这一个小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整得好惨，当晚我就生出了逃离游魂街的念头。只是在偷偷离开的路上，我遇到了那几个人。”
“那些人据说是郭磊的师父，其实更像是养父母一样。我看到他们都背着行囊，显然也是想摸黑离开游魂街。和我这种小卒子不同，游魂街的规矩虽然不喜欢有人离开，但对于他们这些大神级的人来说却没有意义。他们要走，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我当时就起了好奇心，鬼使神差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可不容易啊。”米兰感同身受地说。她自己就是隐匿行动的老手，自然知道跟踪一群高手的难度之高。
“所以我没一会就栽了。”卓志行苦笑，“在路上他们吵了起来，好像有人说要回去道个别，有人却说最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场合，我听不清楚，刚想靠近些就被发现了。但可能是我运气好，他们并没对我怎么样，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就放了我。但在赶我走时，他们中那个女人找到机会悄悄凑了过来，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对我说，要是小磊问起，就说我们去赎清罪孽再回来。”
岳千千楞了一下。卓志行在说到这里时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顾身上伤口裂开的危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那时吓得不敢说话，但回来后想想却忍不住大笑。”他笑道，“他们是什么人啊，一个个都是双手沾满罪孽的大恶人，仇家遍布天下，各国政府又巴不得抓他们去坐几百年的牢，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把赎罪挂在嘴上呢！简直就像希望自己还可以再活一遍似的。”
“第二天，游魂街上果然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所有人都在谈论，各种猜测，那个孩子也失魂落魄一样，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神气。也许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吧。看到他那副样子，我忽然有种复仇成功的爽快感觉，原本还有点打算把那句话转告给他的，但想想既然那些人都不在了，我又何必听他们的话呢。”
“一段时间之后，郭磊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又变回了游魂街那个混世魔王，但我知道那件事肯定给他造成了很大影响。那孩子一直活得很别扭，他心底里根本不是个恶人，却拼命逼自己变成那个不喜欢的样子……也许告诉他真相，他就能打开心结，但我却不敢冒险。如果他因此迁怒于我，我在游魂街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在错过了那一次的时机之后，我再也没法告诉他当晚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很后悔……”
他幽幽地叹了一声：“是啊，很后悔，我后悔……”
原本他只是趁着居民逃难，留在这里想捡点值钱东西，却不料遇上那些煞星，被强迫着当做诱饵。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难。可偏偏因为这事，现在他才能遇上这些人，将多少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遗憾了结。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拜托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直到如蚊哼般几乎听不见，只剩嘴唇微微翕动，直到刚才为止还神采涌动的眼睛也跟着暗淡下去，仿佛一桩心事已了，他再也不必硬撑。
“一定带到。”岳千千抬起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她环顾暗潮涌动的河面，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
现在又多了一项使命：她一定要把话带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