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千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又见到了母亲。母亲还是那么娴静，停留在当初她去世时的年纪。
很奇怪的，梦中的岳千千知道母亲已经死了，也还记得这么些年经历过的事情。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梦里以成年后的模样出现在母亲面前，而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小孩。
“你长大了。”母亲看着她欣慰地笑道。她抬起手像是要摸岳千千的头，然而手掌所及却没有半点触感，就像是只有影像，没有实体的魂魄。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着岳千千笑着，一脸为她感到骄傲的神情。
她的笑容渐渐在岳千千的面前变得模糊，犹如太阳升起后渐次散去的晨雾。岳千千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去抓住，只抓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手掌心不知何时已经鲜血淋漓。
是了，她想起了。就在昏过去之前，她将自己的全身变化成钢铁，强行挡在通道的入口处，用身体抵挡着子弹和刀刃的攻击。尽管她已经将异能的威力催发到极致，但仍是无法阻挡这些伤害在身体表面持续累积。于是在敌人退走，能力解除之后，鲜血立刻就从各处流出。
这样一回想，她顿时觉得全身都在痛，很剧烈的疼痛，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要命。她想起很久前那个躲在柜子底下的夜晚，如果那个晚上她站出来，用同样的办法拖延时间，应该会比现在这样还要更痛吧。
但是，却不会像每次回忆起来时心里的感觉这么痛。
这么多年，她一直怨恨着父亲。她深知父亲的强大，英雄协会的无敌会长，这是所有人公认的头衔。然而这样一个超人却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缺席了，没能救下自己的妻子。她虽然是获救的幸运儿，却一直怨恨父亲的迟来。他本可以更早回家，像其他家庭里的父亲那样，那样的话，她和母亲就不会遇上那个晚上的事情，母亲也就不会死了。
为了让这份怨恨更加合理，她选择性遗忘了变化身体的方法，说服自己相信在那个晚上无能为力。可当她在执照考试里无意识使出这一招后，这道心理防线已经松动了。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这样的怨恨只是在逃避而已。
这一次，当她终于靠着自己的力量跨过那条线，她终于可以与这份怨恨挥别了。
“再见，妈妈。”她看着消散的幻影，笑中带泪地说道。
梦境迅速褪去，身体上的疼痛却越发真切。岳千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两边冰凉坚硬的石壁，还有中间夹着的一线蓝天。她正仰面躺在一张简单铺就的床上，从背后的触感来看，铺的似乎是挑拣过的草茎，软软的还挺舒服。
这里是哪里？是迈勇他们藏身的那条通道吗？她偏过脸，看到之前她亲手合上的石墙已被人强行炸开。此时通道敞开，却不见那些撤退的敌人，后来他们去了哪里？
她正想着，旁边忽然有个大脑袋凑了过来：“哟，你醒了啊。”
岳千千一看到这张脸，顿时感觉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甚至好像连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郭磊，你怎么来了呀。”她笑了笑，习惯性地抬手想撩走耳边的头发，这才发现脑袋两边空空荡荡的。她想起了，原本那一头长发已经被她自己削掉，此时脸上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岳千千心想，现在自己看起来一定是丑死了。
要是没注意到就好了。她偷偷看着郭磊，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顿时红了。
“你剪了头发啊。”郭磊点点头，“看来最近心境上有了点变化。”
他笑着拍了拍岳千千的头，缩回手时闪电般地朝她脸上又贴上一块止血胶布。两人目光交汇时，他吐了吐舌头，那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刚做了个恶作剧。
岳千千笑了。
“何止心境上有变化，我现在已经变得超厉害的，很多以前不能做到的事现在都轻轻松松。”她闭上眼睛，“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放心再睡一会。整个过程迈勇告诉你了吗？”
“大致听说了。”郭磊点点头，“你们也是不容易啊，差点就全军覆没了。”
“实在没有料到这种发展。”岳千千摇了摇头，“那个老馆长竟然想杀我们。最危险的人近在身边，而我们也一直都没能发现。以有心算无心，最后才吃了个大亏。”
她面露悲戚之色：“雷震前辈，雅帕前辈，还有乔纳森……我们失去了好多人。”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浪费时间再想了，重要的是下一步。”郭磊说。
他抬手招呼正在另一边休息的迈勇等人，示意大家一起过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此时的平静只是战斗间隙短暂的休息，他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雷震和雅帕的尸体，但从你们的描述来看，暂时就认定他们已经死亡吧，这样一来就不能指望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救援了。”郭磊分析道，“然后，我们这边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迈勇老兄你的异能暂时不能使用吧？连带着还有身体乏力的问题。千千这边只能说是紧急处理了一下，暂时阻止伤势恶化下去，但如果接下来没能得到正规治疗，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万一遭遇到战斗，这两位得排除在战力之外。还有这位……”
他低下头看着小秋：“算上这孩子，我们等于要带着三个拖油瓶行动。”
“真没礼貌啊！”小秋挑起眉头，“你这人谁啊？一来就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开始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的。我可没打算听你安排啊！”
“那个，我觉得还是先听完他的打算吧。”顾灵玉苦笑着在旁边打圆场。刚来时他看到小秋还有些吃惊，不过在听到这孩子的一系列职业成就后，他也不敢轻视这个小天才了。
平心而论，郭磊“拖油瓶”的说法确实有些过分，光是这孩子背包里那一堆稀奇古怪的道具，顾灵玉就觉得里面有些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尤其落在郭磊那种满脑鬼点子的人手里，这些道具简直能玩出花来。如果他是郭磊，此时应该好言好语和小秋合作才是。
“我说的‘拖油瓶’，不是我下的定义。”郭磊笑着说，“是对面的。”
“对面？”众人不解。
“你们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那些人到了白天就要撤退？他们又不是吸血鬼，怕见了阳光会死。而且照当时的势头，千千明显不愿意下重手，只要再坚持一会，最后胜利的就会是他们。”郭磊说，“占据着这样的有利条件，他们却还是选择了撤退，这是为什么？”
“我确实想过，但想了一轮都想不明白。”迈勇老实承认。
“因为他们发现我们来了？”顾灵玉猜道，“不了解我们的实力，所以不打算正面冲突。”
“很接近，看来你这几天已经近朱者赤，变得聪明了。”郭磊赞道，“对方撤退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发现援军接近了。这里是荒郊野外，我们又方向明确地朝着这边过来，只要对方稍微有点侦察手段都不难发现我们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暂避锋芒是明智的选择。”
他看向岳千千：“当然，前提是这块硬骨头太难啃，短时间内吃不下。这一点多亏了你。”
岳千千微微一笑，面露骄傲神色。
“既然这样，那拖油瓶又是什么意思啊！”小秋还在执拗地纠结这个词。
“有一个战术，叫做‘围点打援’。”郭磊解释道，“意思就是包围着目标却不强行进攻，而是以其为诱饵，伏击那些匆忙前来救援，为了速度牺牲了战斗力的援军。我想对方刚才也一定考虑过这个做法，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撤退，放任我们两边会合。这说明在他们看来，对付我们五个人，比单纯对付我们两个时还要划算。”
他指着小秋：“换句话说，对方觉得你们是拖累，在战斗中只能发挥负面的效果。”
“胡说八道！”小秋怒不可遏，“我倒要让他们看看‘拖累’的力量！”
看到她这副模样，岳千千懂了。原来郭磊不仅不排斥小秋，甚至还非常需要她的力量，但直接说的话，恐怕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还很难赢得这孩子的信任。现在，通过这一番激将法，他不光成功激起了小秋的斗志，同时还为她和自己树立起了相同的敌人。为了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小秋也会愿意与他合作。
这种一举两得的高效做法果然是郭磊的一贯风格——当然也一如既往的卑鄙就是了。
“不过他们想的也没错啊。”岳千千轻声叹道，“现在我几乎不能动，迈勇的状态也很糟糕，小秋不算，我们两个倒是实打实的拖累。带着我们，就连行动的速度都会大受影响吧。”
“是的。”郭磊直接了当地承认，“不仅是速度而已。如果现在真要开打，我们也会因为要分心保护你们而陷入不利局面，远不如两人行动时来得自由。”
“更糟糕的是，按照你们之前说的，对方明显可以通过某个渠道获得你们的异能信息，还有对应的破解方法。这样说来，我们两人的信息现在或许也已经泄露，相关的破解方法也正在研究中，甚至可能已经出来了。对方刻意给我们留出这一点时间，其实只是为了在下一次进攻时可以更加得心应手。我猜啊，现在我们的头顶上方说不定还有对方布置的无人机。他们要掌握我们的行踪和状态，由他们来决定下一次开战的时间地点。”
顾灵玉听完郭磊这一番分析，脸色顿时一变：“这样看来，情况不是糟透了吗！”
“是不妙，但也不是无路可走。”郭磊交握着双手：“我们需要找到破解困局的‘点’，从这种被动局面里逃出来。只要能打破僵局，就是反击的第一步。”
郭磊竖起三根手指：“至于在那之后的行动，我有上中下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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