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三更半夜被急促的门铃从睡梦中吵醒，老馆长亚瑟依然像平时一样风度翩翩。他披着睡衣起来开门，将两个不速之客请进门里，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要茶还是要热水？”他转过头笑道，“抱歉，我家里就只有这两种饮料。”
“不用了！”迈勇生硬地答了一句，却被雷霆用力按下。
“热水就可以了，谢谢。”后者平心静气地答道。
就在亚瑟倒水的时间里，雷震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观察着亚瑟家中的布置。在这之前他与亚瑟都是在外头见面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对方家里。从室内装潢和摆设来看，亚瑟的日常生活和他的身份极为相称——一张大大的书桌，一个高而且宽，占据了正面墙的书柜，以及那上面摆放的整套整套的大部头博物著作。他的案头和陈列柜里立着一些看上去就各具异域风情的小玩意，多半是年轻时在各地游历时带回来的纪念品。
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亚瑟的家流露出标准的学者风范。雷震这时注意到，他的书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照片架，照片里有三个人，左边是年轻时的亚瑟，右边是一个眼睛很大的黑发女子，他们将一个小小的短发女孩抱在中间，笑得很开心。
察觉到雷震正盯着那边看，亚瑟放下两杯热水，淡淡地说：“是内子和女儿。”
“她们也住在这里吗？”
“都走了。”亚瑟苦笑一声，“不过，虽然都已经离开我很久了，但有时看着照片，总觉得她们的灵魂还在天上陪伴着我。”
“抱歉。”雷震点点头，却又追问道，“夫人是怎么走的呢？”
这举动可以说是相当没礼貌，然而亚瑟却像是毫不在意。
“患病，不治之症，最好的医院也治不了。”亚瑟平静地说，“撑了五年，没有半点希望，最后还是走了。最后时刻我停了治疗，用镇静药为她送行，她走得很安详。”
这不就是安乐死吗？雷震和迈勇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在这个国家，安乐死是犯法的，然而亚瑟却如此坦然地将实情说了出来。
这是不想在英雄面前说谎，还是说，已经到了让他们知道真相也无所谓的地步了？
“那孩子呢？”雷震再次毫无人性地追问。
“孩子运气不好，遇上一起事故。”亚瑟摇了摇头，“不知道你们协会里有没有记录。三年前，有一个异能者打劫银行，在银行里挟持了一些人质，紧闭大门。他正在与警方谈判时，协会派出的英雄到了，于是英雄们直接破门而入，解救人质，化解了这次危机。”
“然后呢？”雷震问道。
“要不我怎么说运气不好呢。”亚瑟苦笑一声，“几乎所有的人质都得救了，只有我女儿不幸被异能者之间战斗的余波击中，当场死亡。”
他抚摸着照片里那张欢笑的脸，低垂着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若不是亲身体会过是不会明白的。”
见话题已经被引导到预定的位置，雷震和迈勇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由迈勇开口问道：“那么，想必你多多少少也会埋怨英雄协会吧？”
亚瑟楞了一下，转过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埋怨？为什么啊？”他说，“在这件事里协会没有错误。在那种情况下解救人质的判断是正确的，解救过程也几乎保证了所有人质的安全，至于我女儿的死，那完全是意外导致，不是人力所能扭转。就算没有协会，警方在解救时也有可能出现伤亡，开枪的话也会有流弹，最终结果可能一样，甚至更糟。”
他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照片中的全家福。
“她就是运气不好，仅此而已。命运注定要她在那一天离开，所以那个劫匪才会出现在那里。就算要怨恨，我也应该恨那个劫匪才对吧。”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难以抑制的巨大悲伤。揭开记忆创伤毫无疑问是件非常残忍的事，但雷震和迈勇却只能如此。看着老馆长悲伤不已的身影，两人第三次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低下头，偷偷盯着雷震取出的一个小仪器。
这是小秋以前发明的“测谎君”，功能是通过微型摄像头观察目标的微表情，经过芯片运算得出说谎与否的结论。用小秋自己的话说，虽然没有经过“升级版”的调整，但只是原型机的话也应该够用，带着这样的高科技机器来找亚瑟问话，才能得到对方真实的想法。
目前为止，“测谎君”显示的结果正常，也就是说亚瑟对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这样的结果却反而让他们为难。这一次由雷震和迈勇前来，原本就是冲着可能爆发的战斗做准备的。亚瑟是那个“挖洞君”的收货人，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就是布置那个陷阱的家伙。雷震从岳千千处听说了亚瑟丧女的故事，判断出后者可能因此具有对抗协会的动机，本打算从这里入手，在确认动机后便可以揭开他的真面目，到时再出手制服他，名正言顺。
然而现在看来，亚瑟并未因为这件事怨恨协会。这样一来，最有可能的动机消失了。
“这样的话，就是更棘手的情况啊。”雷震在心里暗道。
如果不是因为私怨，那么有可能指向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亚瑟真正的目的不在杀人，而是为了得到“亚当遗骨”。身为考古领域的专家学者，他对“亚当遗骨”的价值了如指掌，对其背后的那个传说想必也不陌生。协会对遗骨的关注在业内不算秘密了，他一早知道对遗骨下手就必定会面对协会随后的调查，因此肯定会先做准备。
“最糟的情况，是要与一个隐藏很深的老异能者对战啊。”
想到这里，雷震深吸一口气。
“馆长，其实我们今晚来，是因为调查有了新进展。”他决定单刀直入。
“哦？立人他救回来了？”
“救是救回来了，就是人还没醒，不过身份已经查出来了。”雷震说，“谢立人和一个国际文物倒卖集团有密切关联，这次他企图偷盗‘亚当遗骨’，相信就是为了拿到国外去倒卖。”
“原来是这样。”亚瑟听着，忽然眉头一皱，“企图？”
从雷震的话里，他似乎听出的不同的意思。
“以下只是一个推理，或许真相不是这样，但我觉得值得一听。”雷震说，“我们中的一个人认为，虽然谢立人有作案的动机，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在地洞被发现的现场情绪失控，证明那个地洞和他有直接关联。”
“这不就对了。”亚瑟耸耸肩，“地洞是他挖的，心里有鬼，这不就是作案的铁证？”
“他在那时候彻底崩溃，大概是因为那里面有他挖洞时使用的工具，只要调查指纹就能锁定他本人，接下去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雷震说，“但他还未实施，因为在我们发现地洞的时候，那底下的地道只是个半成品，并未真正完成。他是没法从地道里把东西运走的。”
他定定地看着老馆长：“也就是说，有另一个人察觉到了他的计划，并且抢在他前面盗走遗骨，试图把罪名嫁祸给他！”
亚瑟笑了笑：“那个人盗走遗骨，也是为了倒卖吗？”
“大概不是。”雷震观察着亚瑟的反应，“我想，那个人应该知道遗骨背后的传说，甚至有可能找到了它的正确用法。”
“用法？”
“在异能者的圈子里，‘亚当遗骨’就是一个亟待发掘的宝藏。传说里面隐藏着人类发展以来出现过的所有异能信息，谁要能将其完全掌握，得到所有异能，那就迈入了神的境界。”
“神……吗？”亚瑟若有所思。
“知道这些信息的人不多，在异能者里也是少数，但作为学者的你不可能没听过。要从上锁的展柜里盗走遗骨，只能是登录了指纹的五个人之一，你完全符合条件。作为馆长，你和管理员一样都有监控系统的权限，因此也有可能发现谢立人的异常举动……”
“所以说，你说的那个人，是在怀疑我？”亚瑟打断了他的话。
他轻松地笑着，与对面紧张的二人形成强烈对比。雷震的发梢开始有微量的电弧闪烁，而迈勇的手指更是变得尖锐，不知不觉长出了爪子。这都是两人在全神戒备之下的无意识反应，毕竟他们此时面对着的有可能是一个已经破解了遗骨秘密，获得了有史以来所有异能的神明。就算达成这一步，从亚瑟此时从容的气场，以及全程掌控全局的魄力来看，他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敌人。
“这个分析挺有意思，不过很遗憾，从最开始的起点就弄错了。”
亚瑟笑了笑：“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们那样的神奇异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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