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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是这样，粗糙的洞口总会让她想起那个夜晚。
岳千千至今仍记得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即使她不愿意去回想。她记得在那一切发生之前，她正在给一个洋娃娃换衣服。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洋娃娃，名字叫安妮。那个晚上，她刚刚用纸帮安妮捏出了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正准备给她换上。母亲坐在旁边用针线缝补着父亲破掉的外衣，一边听岳千千絮絮叨叨地介绍刚做的连衣裙有多棒。她时不时抬头朝岳千千看一眼，开玩笑地冲她眨眨眼睛，连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飞进来一块石头，把窗户哐啷一声打碎了。飞出的玻璃碎片就落在岳千千手边，差点划到手指，吓得她惊叫了一声。
“怪物，滚出来！”她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是很多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母亲赶忙抱住她，从碎掉的玻璃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岳千千看到外面不知何时多出了很多摇曳的亮光，那是一根根燃烧着的火把，每一根都有一个人拿着。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底下众人的脸，那是一群愤怒的男人，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滚出来，怪物，不然我们就把这里拆了！”
喊话的人声嘶力竭，声音却听得出微微颤抖。伴随着他的恐吓，又有几块石头被扔了进来，把本已砸破的窗玻璃彻底砸了个稀巴烂。
岳千千吓得差点又要叫出声，可母亲却忽然把她抱得更紧，伸出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抬起头，只见母亲低头朝她笑着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一句：“没事的。”
“别怕，你是个勇敢的孩子。”母亲柔声说道。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岳千千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尽管外面还不住地传来那些人的谩骂，可是躲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岳千千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害怕了。
“爸爸会来的吧？”岳千千怯怯地说。
“是啊，肯定会来的。”母亲笑着说道，“他可是拯救大家的英雄啊。只要有人求救，他就会立刻赶到，这些只会站在远处扔石头的家伙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着，又有一块石头扔了进来，重重地砸在对面的墙上。岳千千缩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说道：“真希望他现在就出现啊。”
“他一定会出现的，别急。”母亲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之前不都是这样的吗，现在就是考验我们耐心的时候啦。”
“真讨厌这样啊。”
岳千千低头说道：“等熬过了今晚，我们又得搬家了吧。”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搬了多少次家，几乎每一次的原因都是相同的。父亲是英雄，受到很多人的尊敬和感激，却也同时在干着得罪另一些人的工作。按母亲的话说，这些人没能力也没胆子去找真正的目标报仇，只好挖空心思想从弱者身上找回场子，完全是懦夫的做法。这些懦夫的做法也基本差不多，每一次当他们找到母女俩居住的地方，第一件事都是在外面大声叫骂，扔石头，砸东西，直到他们被匆忙回来的父亲赶走为止。
每次一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们都不得不搬家，搬得远远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去。有好几次岳千千好不容易融入了当地小孩的圈子，有了刚刚认识的朋友，但说走就得走，她只能哭着和朋友告别，甚至连写信的地址都不能留下。
“我讨厌当一个英雄的女儿，真的。”
她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自己变化不定的手掌。这只手一会变成钢铁的颜色，一会变成皮革质地，再一变，洁白如纸，轻盈如纱，连带着手腕也一下子感觉轻了许多。
用母亲的话说，这就是“天赋”——既是诅咒，也是希望。岳千千用了两年的时间去学会如何控制住它，不让这随心所欲的变化影响自己的每一天。她努力锻炼，从无所适从到渐渐熟悉，再到轻松自如，到后来，她甚至可以反过来运用它，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乐趣。
她偶尔在想，自己以后也会成为父亲那样的英雄吗？每天在各地奔波不停，打着拯救别人，保卫弱者的旗号，连家都顾不上回。
你想要变成这样的人吗？岳千千问自己。
想象一下，比起在外面和别人打架，打个你死我活，她果然还是更希望待在家里，跟母亲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吧。
至少，她不会让自己的家人担惊受怕。
岳千千将脸深深地埋进母亲的胸口里，肩膀止不住地微微抽动着。她压低声音，努力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哭泣，却知道这样的举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过母亲。
母亲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外面又飞进来几块石头，而后却短暂地消停了一会。就在岳千千以为今晚就要这样过去时，她却听到外面有人问了一句：“该不会……是真的不在家里？”
那人的声音似是有些迟疑。可很快，这迟疑变成了喜悦。
“对啊！那个怪物不在！”他大声喊道，“走！我们进去砸！”
外面猛然人声鼎沸起来，岳千千感觉母亲把自己抱得更紧，她抬起头，看到母亲正望着外面，脸上少有地浮现出焦虑的神情。她贴着胸口，听到母亲心跳节拍猛然加速的声音。
这声音让岳千千一阵心慌，可在这时，她却又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反过来安慰一下母亲。
“别担心啊。”她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些人也就是嘴上说说，不敢真进来的。”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起。那些人确实如她所料地不敢往前，但那么多人里，只要有一个鲁莽的开始动了，剩下的人就也像是得了鼓励，变得勇往直前起来。
岳千千慌了，要是让那些人冲进来，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她正手足无措，母亲却猛地把她抱起来，走到墙边的大衣柜旁边用力将衣柜推到一边。
“用你的能力把这里变软，做一个地洞出来！”母亲急促地说。
“这个，这样是要做什么啊？”岳千千心乱如麻，完全理解不了里面的意思。
“躲进去呀！”
“好主意啊！”岳千千破涕为笑，“他们进来找不到人就会走了吧！”
她赶忙蹲下，在手掌上发动了“春风”。原本坚实的地砖顿时变得柔软，在她的按压下缓缓向着下方陷落，岳千千一边保持着往下按压的动作，一边慢慢将身体挪过去。当坑已经足够深时，她索性跳了进去，用自己重量加快砖石下陷的速度。
好不容易，她做出的地洞可以容纳进自己的身体了。岳千千擦了一把汗，回头朝母亲笑道：“妈妈也下来吧，我这就把你的地方也做出来。”
母亲笑了。
“傻孩子。”她笑道，手里却扶着刚刚推开的衣柜。岳千千惊讶地看到，母亲竟然正憋足了力气，要把衣柜推回原位。
这样一来，衣柜将会挡在地洞上面。虽然因为底下有空隙，岳千千还可以呼吸。但那样一来，她就会被困在地洞里出不去。
“答应我，不要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母亲温柔地笑道。岳千千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从一开始母亲就打算只让她一个人躲起。如果只是躲进地洞的话，外面的人一进门就会看到，必须得有一个人来把衣柜推回原位。
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然而已经太迟了。
“只要用我的能力，就算是这样的衣柜……”
岳千千抬起手，然而母亲却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她的动作。“答应我。”她重重说道，将衣柜用力一顶，推回原位，完美地挡住了岳千千藏身的地洞。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粗暴地从外面一脚踢开，有个拿着火把的人冲了进来。岳千千从缝隙里只能看到他的双脚，还有摇曳的火光在墙上投下的影子。
“这里有人！还是个娘们！”这人兴奋地喊道。
更多的人冲了进来，房间里顿时变得喧嚣不堪。他们抓住了母亲，谩骂声淹没了这片空间，墙上投下的人影纷乱，像是群魔乱舞。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
岳千千攥紧了小小的拳头，双脚却又止不住地发抖。她听着外面殴打的声音，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想要把拳头变得像钢铁一样硬，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打飞！可是不管怎样发狠，她的手和脚都软软地使不上劲，曾经得心应手的异能也用不出了。
她只能从缝隙里看着那些人影不断举起手中的武器。
挥动，落下，溅起血花。
整个过程中，母亲不发一言，甚至连呻吟声都被她强行压抑住了。这种倔强的态度似是激起了那些人的愤怒，他们骂得更狠，打得更加用力，直到棍棒底下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他们却还没有住手。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不堪重负，昏昏沉沉中，岳千千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快要天亮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那些人赶在他回来前就已经作鸟兽散。父亲推开了衣柜，将岳千千从地洞里拉起。这时岳千千看到的已经是被清洗过的地板，一切痕迹都消失了，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只是做了一场梦吗？”她抬起头，想要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父亲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越过了岳千千，径直投向她的身后。
岳千千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藏身的地方。黑黝黝的地洞仿佛猛兽张开的口，吞噬了清晨灰蒙蒙的一点亮光。
脑中的那根线终于崩溃，她哭喊着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