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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辈子最终是如何被记住，从他的葬礼上就能看出来。
风虚明的告别式定在小镇山脚下的英雄公墓。这墓园占地近百亩，平日无人来，今天一大早却被黑压压的人群挤满。除了少数外出执行任务的，这几天留在协会总部的英雄几乎全来了，就连小镇上的居民也放下了各自的活计，齐齐聚在这个墓园里，为他们的老朋友送行。
“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为了告别一位真正的英雄。他是我们所有人的良师，也是大家最好的朋友……”
致辞的中年人语调平稳，声音里虽带着悲痛，却仍是将情绪牢牢克制。对于英雄这一重身份来说，殉职是谁也不想遇到，却又难以避免的结局，几乎没有人在踏上这条路时还幻想着安稳善终的结局。像这样的命运，在场的职业英雄们早已看开，他们一边为风虚明的离世悲伤不已，一边也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围观的镇民们有许多却忍不住掉了眼泪。生活在和平小镇的他们无缘见识到那些英雄们拯救世界的瞬间，可对他们来说，平日里热心助人的风虚明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一个真真切切地生活在他们身边的英雄。
郭磊站在人群的边缘，远远看着那个装着英雄骨灰的坛子被放进挖好的洞里，由致辞的中年人洒下第一捧土。迈勇和程灵就站在第一排，和一些看上去成名已久的英雄们站在一起，他们以弟子的身份跟在众多前辈后面，也为自己的恩师洒下一捧土。
然而还有一个弟子哪去了？
郭磊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不一会就发现了同样站在角落里的岳千千。她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有从那块墓碑前移开过，脸上表情分明也写着很想上前告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她却始终留在这个角落里，静静地站着看完了整个流程。
郭磊挤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你不上去鞠个躬吗？”
岳千千白了他一眼：“不用你管。”
“我大概知道哦……那个让你不敢上前的原因。”郭磊看着墓碑方向悠悠说道，“虽然只是猜的。”
“少胡扯了。”
“一个提示就是在昨天，你带我去了医院，却让那两人去提交任务报告。从之前风老师对你们的态度可以看出，你和他们身份不一样，你不是他正牌的弟子。让那两位弟子去提交报告，等于是让他们亲口去向协会告知老师的死讯，这未免有点残忍了。以你的性格，我不觉得你会做出这种决定。”
郭磊轻轻打了个响指，“那么反过来想，也许你不是有意要制造出这样的局面，只是情况不得已。并不是你‘安排’他们两人去交任务，而是‘非他们不可’，只有他们才能交任务。这样一想，得到的结论就很直白了——你并不是这个任务里的成员。”
岳千千双手抱在胸前，默不作声。这样的态度在郭磊看来等于是默认了。
“以下都是我的大胆猜测：你基于某种原因，想要通过完成任务来证明什么，于是你向风老师要求加入他的小队，而他也满足了你的任性。知道这件事的或许只是协会里的一小部分人，你不想在这种时候站得太靠前，或是表现出悲伤，就是为了不想其他人联想到真相。私自带人参加任务，恐怕连风老师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不过，英雄协会如果真像你们描述的那样，那应该是个有规章制度的地方，他为什么会满足你这种个人请求呢？我猜这个正说明你在协会里备受宠爱。迈勇和程灵都曾用‘公主’这个外号来叫你，这也许就代表了你在协会里受欢迎的程度。”
郭磊看着岳千千：“还是说，这是个基于‘某种身份’的称呼？”
“别傻了，只是个无聊的玩笑罢了。”岳千千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些。”
“能理解。”郭磊点点头。他看得出岳千千确实藏着什么秘密，但现在这种场合，他再深究下去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他正犹豫该如何调转话头，说点什么开解对方，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在这啊。”男人笑眯眯地对岳千千说，“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呀？”
“我远远看着就好。”岳千千礼貌地笑了笑。
郭磊在旁边暗暗观察着这个刚刚走近的人。整个告别仪式里他都站在前面第一排，同时也在最早上去将土洒进墓穴的那一拨人里，看得出来，这个人在协会里的地位不低。
这人穿着白色的衬衣，外套修身小马甲，将头发向后梳成油光铮亮的大背头，看上去很有绅士风范。他的眼睛细长，眼角微微往下，仿佛总是在对着人笑，因此虽然他的容貌算不上俊美，但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对了，左叔叔，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郭磊。”岳千千介绍道，“他刚到这里来，打算加入协会。这几天我先带着他熟悉一下环境。”
“你好，我是郭磊。郭靖的郭，光明磊落的磊。”郭磊微笑着伸出手。
“左章寒。协会里干事的。”
男人友善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他转过头对着岳千千意味深长地一笑：“是在这次的任务里刚刚认识的吧？”
岳千千一惊：“左叔叔你说什么呢？”
“这怎么可能藏得住呢。”左章寒笑了笑，“任务报告错漏百出，无法自圆其说的部分太多了，稍微想想就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在，而且使的那些障眼法也没什么效果，对于协会的那几个高层来说，你私自参加任务的事简直就跟公开没两样。”
岳千千低下头：“可是，我也没其他办法……”
“我们都理解。风老师的事也不是你的责任，或许少了你会发生更糟的结果。”左章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自从拿了临时执照后一直没能接到任务，换做是谁都会焦躁难耐吧。尤其是这里面的原因，你和我都心知肚明……”
他意味深长地笑：“如果能拿到正式执照的话就不一样了，这次你报名了吗？”
“还没呢。”岳千千狡黠答道，“我想先等一等。”
左章寒微微一怔，会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是的，先观察一下是对的。”
“叔叔你会帮我吗？”
“这个啊。”左章寒再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就是按章办事。如果按时提交了报名表，资料又填写齐全，哪怕我再讨厌的人也只能让他参加了啊。”
他朝着岳千千眨了眨眼睛：“今天这告别式完了之后还有考试的筹备工作，事情很多，我们连过去看一下报名现场的时间都没有，你想参加考试就得自觉点，别错过了时间啊。”
“明白了，谢谢叔叔！”
岳千千兴奋地拍了一下手，远远朝着风虚明的墓碑方向鞠了一躬，一转身正想拉起郭磊走人，却见他正低头端详着过道旁边的一个墓碑。
“怎么了？”岳千千疑惑。
“这块墓地有点奇怪啊。”郭磊蹲下身抓起墓碑底下的土，用指尖轻轻搓了一下，“墓碑上一个字也没写，而且土还很新鲜，这是刚刚下葬不久的吧……”
“别碰它！”
郭磊讶异地抬起头，却见左章寒正狠狠地瞪着他。这一瞬间他神情严肃，和刚才那副儒雅从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岳千千吓了一跳，连忙拉起郭磊，向着左章寒连声道歉。见对方脸色渐缓，她连忙拉住郭磊，朝着报名点的方向快步走去。
“抱歉，左叔叔是个特别认真也特别重感情的人，那块墓碑在他心目中有特殊的意义，不容许有一点冒犯。”岳千千在路上解释道，“大概因为你还不是协会的正式成员吧，他还没把你当自己人，加上你又自己去伸手抓墓碑下的土，他反应就过激了点。”
“这算是赤裸裸的歧视吧？”郭磊半是打趣半是认真，“英雄歧视非英雄？”
“也不能这么说啦……毕竟你碰到的那个墓碑比较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葬在那里面的是前段‘UD6事件’里……”岳千千忽然发现说漏嘴，猛地捂住嘴。
UD6事件，这是个新名词，难道就是之前程灵口中的“那个事件”？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若无其事地跳转到别的话题开始谈笑起来。看到郭磊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岳千千也稍感安慰。两人一路上边聊边走，似乎是转眼间就来到了目的地。这是在协会总部大厅边上设置的一个临时报名点，几个工作人员在那里整理着资料，由于整个报名流程已经接近尾声，他们看起来有些闲散。
毕竟大部分人都会在第一天早早报名，真想参加的话哪有人会故意拖到最后时刻呢？
大概也就是她了。
岳千千从怀中取出一早填好的报名表，深吸一口气，就要往前走去。只是把报名表放上去而已，整个过程不用两秒，也不会引人注意——她反复这样对自己说。
一旁的郭磊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等等，我怎么办？”
“一步一步来，你应该先从熟悉这里开始，经过考核拿到临时执照再说。”岳千千语重心长地说，“正式执照考试的报名表是和临时执照一起发放的，为的就是激励这些临时英雄们继续追求更高的目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拿到的。”
郭磊想了一下：“这种正式执照考试，一般都能一次通过吗？”
“怎么可能。”岳千千失笑，“一次就通过的那是天才，只有极少数人。大部分人都要尝试几次，反复积累经验，修炼实力，再加上一些运气才可以。迈勇去年就是运气不好……”
“也就是说，拿到的报名表从一开始就不止一张，或者可以自己去领。”郭磊一把抓住岳千千，“你肯定还有多的，分我一张啊，不然你过去再领一张给我，行不行？假如这种考试还需要推荐人的话，持有临时执照的人应该也够资格了吧。”
岳千千皱起眉看他：“你真想参加？”
“真的。”郭磊点头，目光真诚。
岳千千上下打量着他，陷入沉思。郭磊的洞察力确实敏锐，明明没人向他介绍过，但他从岳千千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就察觉到了“推荐入试”的存在。这是协会给英雄们提供的一种便利，哪怕持有的只是临时执照，他们也可以将报名表赠给自己欣赏的新人，让对方跳过之前的环节，直接参与正式执照的考试。
只是，由于缺乏足够的培训和历练，以这种形式直接参加考试的新人极少有能通过的，反而是受伤的比例更高。这一结果也会让潜在的推荐者们认真审视手中的这一权利。近年来废除推荐制度的呼声开始出现，据说协会高层也在认真考虑着这件事。
以郭磊的才能和聪颖，就算让他直接参加考试，岳千千感觉还是有点机会过关的。只是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特蕾莎之前的警告。
“我觉得吧……”
岳千千吞吞吐吐地正要拒绝掉，忽然一个傲气凌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软趴趴的公主居然亲自来参加考试？”
郭磊和岳千千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时尚，戴着太阳眼镜的青年双手插在裤兜里，大步流星地向着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仆装束的少女，少女微微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腰前，用急促的小碎步勉强跟上青年的脚步。
一眼看过去，这显然是大少爷和跟班女仆的组合。
“我劝你不要丢人现眼了，拿到临时执照就该知足。”少爷大笑，“正式执照这种级别的考试，去了也就是丢人现眼而已。”
郭磊冷冷地瞪着他，缓缓张开口像是要严词反驳。下一秒他忽然换上了迷茫的表情，扭过头朝岳千千问道：
“这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