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在刺下匕首之后，郭磊的手没有松开。他微微摇晃着刺穿了亚瑟手臂和茶几的匕首，扩大的刀口带来剧烈的刺痛感，让亚瑟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你这不是还能感觉到痛吗？”郭磊冷笑着说，“说什么死，明明看着还很精神呢。”
他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把匕首刺得更深。但这一次亚瑟却咬牙忍住，硬是将呻吟声强行压在了喉咙深处。
“哟，还挺有骨气啊。”郭磊露出诧异的表情。
眼前这个人真是“英雄”吗？看着这个如同恶魔般的年轻人，亚瑟不由得闪过这样的疑问。身为拥有异能，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的特殊人群，英雄们对自己的管束远比一般人更加严格，他之前听说过英雄协会的那些规矩，其中就包括不可杀人，还有不可伤害无辜民众等。像郭磊现在这种使用私刑的行为，在之前简直是听都没听过，何况自己还是个老人！
但回头想想，这些人本来就是怪物，做出什么暴行都不稀奇。说不定像这样的行为一直存在，只是被协会用其他手段压下了……
“你在想，难道‘英雄’在私底下其实都这么干？”郭磊摇了摇手指，“错了，只有我，概率低得吓人。只不过你这个人运气特别不好而已。”
他冷笑着说道：“变装成阿迈德后，我让他的手下在原地待命，留下一辆车给我。我载着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在那里等着，我自己一个人来见你。可是人多力量大，真遇上什么变故，至少也有个照应，对吧？可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找多一个人一起来呢？”
他握着匕首的手忽然再次发力，亚瑟猝不及防，忍不住惨叫出声。
“因为那些仁慈的家伙在场，会很碍事啊！”郭磊冷笑着说。
这次他终于松开了手，反手倒了一杯威士忌，递到亚瑟嘴边。亚瑟知道，在这种时候酒精是一把双刃剑，它既会降低人的判断力，让人不小心说出想要保守的秘密，可反过来说，酒又是便利的麻醉剂，可以让身体上的痛苦减轻。
郭磊将这杯酒递到他的嘴边，就是摆明了要他在保守秘密和减轻痛苦之间做个选择。
“顺便一问，你知道‘顾问’在哪里，对吧？”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冷笑，这个笑容让亚瑟忽然明白，不管自己是说还是不说，今晚之后都无望走出这扇门了。杀人这件事没有数量的区别，只有零和一的分界线，一旦迈过了那条线，剩下的就是一路坦途。就像郭磊之前杀掉阿迈德那样，一旦让双手染上鲜血，之后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此时英雄协会的规矩恐怕对这个年轻人再无约束效力。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为何不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呢？更何况就算喝了这杯酒，也不至于就当场喝醉，尚有几分清醒的他完全可以用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行为。亚瑟在心中这样想着，伸长脖子努力将嘴凑到杯沿，配合着郭磊的动作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见到这一幕，郭磊原本还有点忐忑的心彻底落下了。“铁师父”曾经说过，顺从是一种会在不知不觉中形成惯性的东西，有时只是在抗拒的边缘后退了一步，越过了那条线，便会无可挽回地滑入顺从的深渊。郭磊刚才使用的便是这样的心理战术，先让亚瑟放低抗拒的底线，然后借着喝酒的这个动作，让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在意郭磊的一举一动。因为只有配合着郭磊手上的动作适时仰头，他才能将这杯中的酒喝完。
而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正是“顺从”的第一步。心理防线的逐渐崩溃，加上酒精对大脑的麻痹作用，喝完了这一杯烈酒，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搞定了，还挺花时间的。”
郭磊拍着手走近越野车，看到负责守卫的顾灵玉站在那里严阵以待。迈勇裹着一件外衣在车外头的地面上睡着，岳千千和小秋则在车里，一个前排一个后排，睡得正香。连续的战斗和逃亡让这几个人都疲累无比，再继续紧绷下去也只是徒然增加疲累，于是他们找了个无人的桥洞底下将车停下，全员就地休息。这里面唯一状态良好的顾灵玉承担起看家护院的工作，而另一个状态尚佳的人，也就是郭磊则自称要去独闯龙潭，探一探老馆长亚瑟的底细。
此时看到有人接近，他的身子猛地一紧，眼睛顿时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一瞬间进入了准备战斗的状态。但在听到是郭磊的声音后，他的姿态又一下子松懈下来。
“是你啊。”他懒懒地说。
然而当郭磊再走近几步，顾灵玉看了他一眼，脸色忽然又变得严峻。
“怎么啦？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可怕。”郭磊嬉皮笑脸的。
顾灵玉瞪着他：“你杀了馆长吗？”
郭磊身上的衣服有着大片大片的鲜红污迹，这是飞溅上去的血，量还不少。从他此时悠然自若的神情来看，这么大的出血量必然不是他自己的，排除之后也只能得出那样的答案。
而他自己也对这些血迹不以为意，回来的路上明明有时间可以换上别的衣服，可他什么都没做，此时甚至连抬手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你觉得呢？”他笑着反问道。
看顾灵玉沉默不语，他趁势将话锋一转：“不过这一趟，从老馆长嘴里挖出了不少有用的情报，明天一早还得大家一起参详一下，看看怎样才能给那些家伙一记意料之外的重击。”
“你说‘大家一起’？”顾灵玉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到最后不都是你一个人决定的么？哪里来的‘大家一起’啊。”
“顾大少爷有意见了。”郭磊笑道，“你倒是说说，这些事情怎么变成我一个人决定了？”
说到这个话题，顾灵玉顿时有些忿忿不平。他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扭过头看了一眼越野车，开口说道：“郭磊，你还记得之前你给我们提出的‘上中下’三策吧？”
“记得啊。”
“当时大家都觉得你的上策太过激进，迈勇主张先逃出包围圈然后躲起来的所谓‘下策’，而我们几个的接受底线也不过是夺一辆车，撤出敌方控制范围的‘中策’。”
“所以现在第一步不就完成啦。”郭磊指了指旁边的越野车，“喏，你看，这东西就叫车。”
“但是接下来呢？你要大家一起商量怎样突击，这下子不又回到那个被投票否决的方案上去了？我开始和勇哥一样怀疑，你这种冒进的做法到底是为了解决目前的危机，还是要报私仇？”顾灵玉咬着牙，“之前你说要去探查一下老馆长的情报，我想着这个或许有利于拟定我们的撤离路线，也就同意了，没想到你居然……”
“我居然杀了他，是吧。”
郭磊虽然还在笑着，眼神却渐渐变得冰冷。“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对他？”他反问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从老馆长那里得到的第一个情报就是，他们这个行动已经策划了两年以上，他手头就有针对协会十几个老牌英雄的应对预案，详细到每一个步骤，以及需要做的各种准备。这准备甚至不光是说材料和武器，还包括在早期的往来里如何设法挑起对方的性格上的弱点等等，诸如此类。”
他严厉地说：“这次来的是雷震，他被针对性攻击了。可如果换做来了别人，一样还是会被应对预案针对到死，他们的准备就是这么充分！至于像你这种级别的，虽然没有详细到每一个细节，但基本性格，能力类型，这些在抵达内罗兰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对方一心想着杀你已经想了几年，结果你还在顾忌着不要对他下狠手？你们这些英雄要不要这么搞笑啊！”
他瞪着顾灵玉，后者也毫不退缩地回瞪他。
“因为我们是‘英雄’啊！”他正气凛然，“不论如何，英雄就有不可越过的底线！”
“那你们就继续当这样的‘英雄’去吧。”郭磊冷笑。
“再问你一次，你杀了亚瑟吗？”。
“你觉得呢？”郭磊再次反问，“我杀阿迈德了吗？”
顾灵玉一愣。
他想起在这之前的事情。那时候郭磊设计从包围圈中带着众人逃脱，又抢了辆车追上阿迈德的车子，将后者逼停后赢得了一次谈判的机会。但在两人面对面的谈判中，阿迈德忽然出手，将郭磊压倒在地，随后掏出匕首就要刺下去。
远远看到的顾灵玉差点就要冲过去，但郭磊之前那句“保持理智”提醒了他。在这之前他见过好几次郭磊在绝境下翻盘的样子，用的都是预先定好的计谋。于是他想，这个狡猾的家伙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穷凶极恶的人碰面，自己过去说不定还会毁了他的计划。
想到这些，顾灵玉只能相信郭磊，强忍下救人的冲动。这时他看到阿迈德的匕首刚要刺下就被身下的郭磊用力掀翻，而后两人在长草丛里翻滚着纠缠在一起，扭打了一番。
过了一会，只有阿迈德站了起来。
他手下欢呼着包围了顾灵玉他们的车，然而阿迈德却示意他们前往另一个地方，自己独自上了车，要那些败军之将载着他去见所谓的英雄小队头目。到这一刻顾灵玉已经心领神会，他载着这个“阿迈德”开出一段，特意留了个心眼，从距离长草丛不远的地方经过。他远远看到被扒光的阿迈德仰面朝天地躺在草丛里，身上不见血迹，却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
“放心吧，只是扎了一剂麻醉针。”郭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原来是麻醉剂啊。”顾灵玉说着说着，不自觉地笑了……
此时在郭磊的提醒下回想起这些，顾灵玉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其实没有杀人。”他疑惑地说，“可是这血迹？”
“血的确是他的，说来话长。”郭磊歪着头，“不过就结果来说……我也许还救了人么？”
在距离他们几公里外，亚瑟正坐在一片狼藉的家中，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伤口。
这伤口被郭磊刺伤，却也是他给做的紧急包扎。虽然失血过多让亚瑟直到这时都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但就像郭磊包扎时自己说的那样，这几下他都干得极有分寸，既能让人感觉到痛不欲生，又不至于会落下残疾，或者就此死去，只是为了刑讯方便而已。
——虽然这句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此时亚瑟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又想起了郭磊临走时的话：
“要恨的话请继续。”他说，“会疼痛，会哭，这是活着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就算是充满痛苦地活下去，也胜过死后什么都不剩。如果你必须要恨某个人才愿意活下去，那就来恨吧！”
他竖起拇指，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我会一直活着，‘英雄’也会一直存在，一直到你寿终正寝，或者仇恨消散的那一天！”
此时想起，这自信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活着吗……”
亚瑟喃喃说着，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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