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郭磊的第一反应是侧过身，打开手电筒直接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将空着的手挡在眼睛前面，减缓光线变化带来的刺激。
先下手为强。他这一照来不及知会队友，于是在下一秒他便听到荆红叶与顾灵玉不约而同的一声呻吟，显然是眼睛被强光晃了一下。这两人在他身后尚且如此，对方被手电筒的光线迎面照射，恐怕相当于直接吃了一记闪光弹，一时间行动会大受影响。
然而郭磊却没有听见预期里的惨叫，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点，只见光圈的范围内隐隐约约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对方抱着被子蜷缩在墙角，一副很怕的样子，却不像是因为被光照到。
“你们是什么人啊……”女孩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
经过这几秒的缓冲，郭磊的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光亮，他终于看清了说话那人的模样。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面庞瘦削，手脚细长，尽管裹着厚厚的被子，但从那骨节凸出的手掌不难推测衣服下的身体瘦骨嶙峋，发黄的脸色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感觉。她缩起身子，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清秀的脸庞因为恐惧而扭曲，却又咬着嘴唇努力摆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她的眼睛微微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忽然心中微微一动，试着晃了晃手电筒，对方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原来是个盲人，难怪不会被忽然亮起的光线吓到。
“不要紧张，我们是英雄协会的人，只是来这里避风，不会伤害你的。”
郭磊一边说着，一边移动手电筒照亮周围，发现他们此时走进了一个将近百来平方的房间里。这里有床，有桌椅，还有储藏着食物和衣服被褥的几个大柜子，完全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避难所，足以容纳好几个人在里面生活上一段时间。然而郭磊目之所及，除了盲眼女孩之外却看不到第二个人。
不，也许是听到动静，提前逃走了呢？
郭磊巡视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走近角落里的唯一一扇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拉开，发现背后是个小小的卫生间。也就是说，这里是个完全密闭的地下室，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他们刚才来时走的那条步道。
“不要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请不要害怕。”荆红叶蹲下身柔声问道。比起郭磊，她柔和的女性声线更容易让紧张的女孩放松下来。在荆红叶的抚慰下，女孩紧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尽管肩膀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还是努力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荆红叶，另外两位是我的同伴，郭磊和顾灵玉。我们都是英雄协会的人，你听过英雄协会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那你也该知道这协会是以打击犯罪，帮助民众为职责的，我们不是坏人。”荆红叶笑道，“这是我的执照，你可以摸一摸，确认一下。”
“不用了，我又分不出真假。”女孩小声说。听这句话就知道她还在戒备。
“那个，我们真不是坏人啊。”顾灵玉无奈地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郭磊加紧调查房间里的情况。从床铺上被褥的皱褶程度，以及桌上放着的餐具数量来看，只有女孩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而且还过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椅子却有两张。郭磊看到房间的一侧墙壁上挂了个电采暖炉，依靠上面教堂的风力发电机供电采暖，那两张椅子就斜斜地摆在电采暖炉的前面，一左一右，像是曾经有人坐在那里一边烘着暖气，一边聊天似的。
走了一圈，郭磊大体上心中有数了。一回头看到女孩原本紧张的神情在另外两人的抚慰下渐渐放松，他决定单刀直入，直接抛出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他忽然问道。
女孩的身体微微一抖，眉头不自然地皱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对啊。”她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荆红叶拼命给郭磊使眼色，示意后者别乱说话，破坏这好不容易开始建立的一点信任。然而郭磊却像是完全没看见，直截了当地顶了回去：“我看着不像。”
盲女扬起下巴，将双手顺势抱在胸前。一看这个动作，荆红叶顿时心中暗道不妙。从心理分析学的角度来看，这分明是潜意识里产生敌意与戒备的反应。
郭磊这单刀直入的两句话显然有点激怒她了。
“食物，暖气，还有干净的衣服和被褥，光靠你一个人可没法弄到这些东西吧。”郭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边走一边在房间里这边摸摸，那边拍拍，“而且从桌椅边角积灰的程度来看，前几天才刚刚有人在这里清扫过吧。我相信你能完成最基本的生活自理，但这些需要仔细看才能清洁干净的角落，应该就不是你能够办到了的。”
“原来你问的是这个啊，我以为你说的是‘现在’有没有别人呢。”女孩脸颊微微一红，笑道，“这里可是救助站啊，该有的生活物资上面都有，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已经记住了这里每个东西的位置，需要什么自己去拿就是了。至于清洁卫生，像擦擦桌子扫扫地这些我平时自己也能干，偶尔还有好心人来帮我做一下大扫除什么的……”
“好心人是谁？”郭磊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
女孩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嘴唇，很有涵养地忍下了这个没有礼貌的举动。“是镇上的玛丽阿姨。”她说，“有时她还会带几件衣服来给我，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只有她一个吗？”
“对，只有玛丽阿姨。”
郭磊在心里暗暗地摇了摇头。从女孩一开始的迟疑来看，她说的未必是实话，但问题是他们才来几天，总不可能把小镇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玛丽”这个名字在这一带又太过常见，随便挑个小镇都能找出几十个叫“玛丽”的人。一时间他们也无法断定真伪。
“可你为什么要住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室呢？有什么理由吗？”郭磊继续追问，还是那种粗暴的态度。荆红叶此时已经慢慢反应过来了，原来郭磊这是打算唱白脸，以粗暴的态度直接逼问情报，抛出那些她们不方便问的问题。如果引起太大反感，就由荆红叶唱红脸解围。
“这是在审犯人吗？”
听到郭磊的话，女孩果然被激怒了，“整个救助站就只有地下室才配有床铺和卫生间，能让人长期居住。你不让我住这里，难道非得去上面的长凳子上躺着吗？”
“可你非要长期居住吗？你也知道这是救助站。”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这家伙态度恶劣嘴巴又笨，其实我们只是担心你平时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
荆红叶看到两人间的气氛已经彻底僵掉，连忙过来打圆场。她狠狠拍了一下郭磊的脑袋，大声喝令后者道歉，而郭磊也顺势装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说了声对不起。等看到女孩的神色稍有缓和，她便柔声说道：“话说回来，这里只是临时的救助站，临时住几天还可以，久了也不舒服吧。等明天天亮后我们要回镇上时，再护送你回去如何？”
“可是镇上没有……”女孩欲言又止，脸上忧郁稍纵即逝，随后却又被笑容取代，“其实我住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可以让我随时练习，不怕吵到别人。”
“练习？”
“跟我来吧，给你们听听我最喜欢的曲子。”
女孩披上厚厚的外衣，扶着墙壁越过了众人，径直走向房门。她沿着步道往上走去，一路上步伐虽然不快，走得却是极稳，这似乎也是要从侧面印证她刚才的说法非虚。
一行人到了门口，蹲守在那里的米兰明显一惊。她正要发话，后面的郭磊连忙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出身，也不要乱动。他们看着女孩缓慢却笔直地走向教堂里的旧钢琴，摸索着找到座椅，拢起裙摆端端正正地坐下。
“动作自然。”郭磊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荆红叶点了点头。
旁边的米兰和顾灵玉一头雾水，然而荆红叶却明白了郭磊的意思。他这句话不是在夸女孩的行动有多稳，而是通过刚才这几步的观察，从身体控制的角度确认了女孩应该是个真正的盲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天生的，从小就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
因为就在她往前走的时候，郭磊很卑鄙地轻手轻脚绕到旁边，忽然打开了手电筒，用强光从旁边晃向她的眼睛。如果只是假扮盲人的话，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变化免不了会有无意识的神经反射，但女孩的动作却没有半点慌乱，连步伐和呼吸也不曾有一丝紊乱。
“我才刚学，弹得不好别笑我哦。”女孩似是没有注意到郭磊的动作，羞涩地回头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琴上，弹响了第一个音符。一开始弹奏，她的精神状态便焕然一新，原本闭着的眼睛也不自觉微微睁开了，整个人顿时显得神采飞扬。她的一双纤手像是精灵，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跳跃，带动着优美旋律如丝绸般在教堂中游走。
一曲奏毕，众人目瞪口呆。过了几秒，顾灵玉终于反应过来，带头鼓起了掌。
“从我这种乡巴佬的角度说，弹得真是不错。”郭磊由衷赞道。
“德彪西的《月光》片段。”顾灵玉说，“想不到能在小镇上听到这种水平的演奏！虽然有几处小小的瑕疵，但竟然完全不影响它的生动，反而有种别样的感觉！天才啊！”
看不出来，顾家少爷平日里也是个音乐爱好者。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女孩的手：“我明白了！”
女孩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那个玛丽阿姨就是你的钢琴老师吧？见到天赋这么好的孩子，谁都会动心的！”顾灵玉激动地说，“你家里没有钢琴，所以只好利用救助站的这台旧钢琴来练习，而你的老师每次来教你时就会顺便给你带一些日用品，帮你打扫一下卫生……多么好的老师啊！”
女孩微微一愣，用力点头：“嗯！是啊！真的是个好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再次有点微红。
郭磊退后几步，一脸无语地看着两人互动。女孩看起来似乎有点心虚，顾灵玉却是由衷地充满了仰慕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郭磊当然不相信顾灵玉脑补出来的这个解释，他清楚这女孩身上仍有不少值得深挖的疑点，但毕竟只是初次接触，逼得太紧有时会适得其反，像顾灵玉这样给个台阶，先把对方稳住，接下来才能寻找其他机会。
“这些话还得由他嘴里说出来才真诚啊，因为他还真是这么觉得。”他无奈地在心中暗暗想道。果然在某些特殊的状况下，这种单纯的笨蛋会比聪明人还要好用。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荆红叶接起了通信器。听到另一边传来的话，她的脸色猛地一变。
“怎么了？”郭磊注意到了她的失态。
“刃语前辈让我们立刻回去，棘手的家伙来了。”
荆红叶眉头紧锁，看来麻烦真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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