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在这个非洲城市博物馆工作的管理人员，谢立人看上去却明显是个东方人的模样。虽然乍一看肤色也是黝黑，但那显然是长期在烈日下暴晒的结果，和天生的黑皮肤截然不同。
察觉到众人有些疑惑的目光，谢立人推了推眼镜，恭敬说道：“如各位所见，我是异国人，但在这内罗兰生活也有将近十年了。在我读书时，亚瑟馆长曾经受邀到大学里为我们讲课，当时他的风采深深折服了我，对于历史和文化的一些观点更是让我受益匪浅。后来听说亚瑟馆长在这里创办了博物馆，于是一毕业我就立刻来到这里，应聘博物馆的管理员一职。”
“原来如此，那你也算这家博物馆的老资格了啊。”雷震点点头，“我刚才进来时稍微观察了一下，平时这里的工作人员应该不多吧？”
谢立人叹了一口气：“几年前人还是挺多的，但随着博物馆经营入不敷出，国家对这一块的拨款又减少，待遇渐渐降得很低，很多人也就因此离开了。原本这里有一整个管理团队的，现在正式的管理员就剩下我一个人，外加会计南茜小姐，还有保安桑普大叔。”
他强打起精神，微笑说道：“我先为各位介绍一下这个博物馆的成员吧。首先是馆长亚瑟，这位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然后是副馆长高文，这是两个月前才刚刚由政府文化部派驻到我们博物馆来的，之前一直从事的都是档案管理的工作，是一个做事非常细致的人……”
“这个副馆长今天怎么没来？”雷震忽然面带不爽地打断了他的话。乍一看，他像是因为对方的接待不够规格而感到不满，但岳千千看得出这只是借机施压的手段。在这种时刻，馆长和管理员都出现了，他们进来的路上也看到了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但唯独却不见副馆长，像雷震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难免会怀疑这个副馆长是执行什么别的任务去了。
“这个，关于高文副馆长嘛。”谢立人有些迟疑，“老实说吧，高文副馆长他……”
“还是我来说吧。”老馆长亚瑟抬手止住了谢立人的话，“‘亚当遗骨’失窃这件事，我还没让高文知道，所以这几天他还是照原计划在首都那边办理私事，估计要明天才回来。”
雷震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不光是他，就连外头那两人，我也没告诉他们细节。”老馆长说，“谢立人第一个发现了这件事，然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我考虑之后，让他暂时对大家保密。现在博物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情况，另外的员工——包括高文在内——只是知道‘有东西丢了’，但具体丢的是什么藏品，却也还不清楚。”
“为什么要隐瞒呢？”雷震追问。
“如果让高文知道‘亚当遗骨’失窃的事，上报到首都，文化部那边肯定会派人过来的。”亚瑟摇摇头，“这里头的关系……有点错综复杂吧，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总而言之，对外我们也只是说有部分展柜损坏，需要修复，所以暂时闭馆几天。”
他苦笑了一声：“不过，好在这博物馆平时就没什么人来，闭不闭馆也没人在意了。”
雷震点点头，不再追问下去。虽然有点语焉不详，但老馆长声音里的苦涩让众人隐隐约约猜到了背后的真相。和主动报名成为管理人员的谢立人不同，高文这个所谓的副馆长是从政府的管理部门派驻到博物馆里的，也就是所谓的“空降”。虽然名义上是副馆长，但他背后的部门却手握着整个博物馆的生杀大权，就连老馆长也得对他小心翼翼。考虑到老馆长的年纪，高文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馆长的候选，到时候，文化部将正式接管这间由亚瑟一手创立的博物馆，相当于将其收归国有。到那时候，馆中的藏品也等于无条件献给国家了。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整个博物馆里最有价值的藏品却忽然失窃了，而且偏偏还是在副馆长高文不在的那几天里。如此巧合，让人忍不住要怀疑里面是否有什么阴谋。
岳千千眯起眼，暗暗地观察着亚瑟和谢立人。从动机上考虑，这个为考古学奉献一生的老人无疑是最有嫌疑的。毕竟岁月不饶人，他迟早都要退休，而他也不可能反抗这个国家文化部的人事安排。既然这间博物馆和里面的东西终究都要落到其他人手中，那么通过安排一起假的失窃案件，将其中最有价值的藏品偷偷带走，未尝不算是一个挽回损失的好办法。
可是如果沿着这个方向思考，老馆长随后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报警，但他却选择了向英雄协会求助。要知道协会里可是有很多能人异士，解决这类悬案的手段更是繁多。别的不说，如果程灵在这里的话，只要发动她的“世界函数”，将失窃当时发生的事情重现出来，真相将会立刻水落石出。
老馆长年轻时也是行走各地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英雄协会的神奇，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通知了协会，似乎又有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味道。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又会是谁呢？难道是管理员谢立人监守自盗？
又或者是高文反其道而行之，抢先下手，同时还利用自己外出的机会制造不在场证明？
“真是的，我干嘛看见谁都怀疑啊。”岳千千忽然醒觉，自嘲地摇了摇头。现在调查都还没正式开始，连案件情况都没有正式听取，她却已经在心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如此多疑，简直就像是中了某个人的毒一样。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这一会里，谢立人继续介绍工作人员，将之前提到过的另外两人也介绍了一遍。会计南茜小姐是五年前进入博物馆的，今年刚满三十岁，待字闺中。她平日里负责整个博物馆的财务工作，日常也就是记记账，做做表格之类的，工作不算繁忙，正好对上她优哉游哉的脾气。
保安桑普大叔是个退伍军人，虽然已经五十几岁了，还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但一身横练筋肉仍像是铁打似的，身材保持得极好。除了身体看上去孔武有力之外，他的外貌也很凶悍，光是往门口一坐就能震慑宵小，当然，也多多少少会赶走一些潜在的参观者。因此身为保安的他白天时候多数是在保安室的里屋休息，直到晚上才出来定时巡逻。除非是有突发情况，或者是有贵客上门，他才会从里屋出来，担任一些简单的警卫工作，就像今天这样。
这两人身家都很干净，在博物馆也工作多年，知根知底。再加上案发当晚南茜小姐早早就回到了自己家里，而桑普大叔也因为小孩生病而请假回家，经过向邻居和家人确认，这两人都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可以排除嫌疑。亚瑟选择不告诉他们具体的情况，应该不是出于戒备心理，只是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而已。
“当然，那个晚上桑普大叔不在，所以一下子就少了一个定时巡逻的人。虽然博物馆在几个关键地方都装上了监控摄像头，而且也有一套号称高科技的防盗系统，但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在晚上跑步锻炼时顺路过来，打算例行检查一下。一路检查过来都没什么问题，夜半无人的博物馆很安静，就跟以往一样。”
谢立人咬牙切齿：“谁知道，我才刚刚检查到这个厅，第一眼就发现摆在最中央的‘亚当遗骨’竟然不见了！”
他指着展厅中央的八角玻璃柜，那里面的展台上已经是空空如也。但岳千千忽然注意到，这个展台的台面边缘似是有着微光渗出，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展台那么简单。
“您的观察真仔细。”
听到岳千千的疑惑，谢立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因为经费有限，这个博物馆其他展台都是普通的那种，只有在这一处使用了从未来安保公司订制的重力感应设备。你看到的微光，就是设备正接通着电源的表现。当然，那上面的重力感应设置已经被我关掉了。”
他叹了一口气：“原本正常来说，我设定好藏品的重量，将它放上去，然后这个设备就会开始实施监控。如果展台表面感应到的重量变化超过1%，它会立刻报警，并且将信息发送到我们手机上。未来安保公司提供的整个套餐其实还包括自动闭锁门窗，喷出催泪瓦斯等，但因为太穷了，我们最后只单独购买了这一项设备……结果真出事了，它也没派上用场啊。”
“这是为什么呢？”迈勇问，“东西被偷了，重量肯定会发生变化吧。”
“在案发当晚，这个区域全部停电了。监控系统的画面也只录到了晚上八点为止。”谢立人苦笑，“其实应该算是我业务不熟吧。虽然停电，但这个重量感应设备自带电池，当晚还能正常运作。只是因为博物馆的主电脑瘫痪了，它的报警信息就发不出去，最多也就是在这里吵吵闹闹而已。”
“不，这样就不算没派上用场。”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雅帕忽然开口。
他走上前去，贴近玻璃观察着展台。当确认那上面没有明显伤痕后，他点了点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那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他说，“第一，案件应该发生在你到达之前，至少在你开始巡视之前犯人就已经完工离开了。否则的话，在夜深人静的环境下，即便主电脑瘫痪了，但你人在前厅，肯定也会听到展台的报警声。”
“第二，犯人很冷静，超乎寻常的冷静。”他指了指完好无损的展台，“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听到报警声会心虚吧，第一反应是想办法把声音停下，为此很可能做出过激的举动。但你看展台完好无损，说明犯人多半预见到了它会响起，甚至还可能知道关掉它的办法。”
“优先考虑内贼作案，这是我的建议。”他面上古井无波，语调却斩钉截铁。
不知怎地，他的这副语调和神态让岳千千没来由想起了郭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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