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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不久前，面对着郭磊化身的巨大白狼，荆红叶当机立断，用双手提起那个神秘男子，展开翅膀朝着北面的山脉疾飞而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尝试带着一个人飞行，经过这几年的训练，她背后的翅膀要比她原本的身体更有力，此时虽然带上了一个比自己更重的人，造成的影响也不过是飞得慢了些而已。
她之前还担心这个男人挣扎起来会控制不住，但当她飞起之后，却发现这人异乎寻常地平静。别说是挣扎反抗了，就连一般人升空时常见的恐慌感都没有。他回过头，看着远处开始巨大化的郭磊，怔怔的似是望得出了神。
他的脚踝上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这是顾灵玉那一记“铁拳爆风”留下的创伤，几乎剥夺了他正常行走的能力。而能力被抽离之后，他的体力也濒临透支，一度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即便如此，刚才的他依旧露出那种困兽般的态度，让人不敢轻视。
只是此时随着他远离了战场，那份不屈的斗志也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并抽离了。这种异常的安静态度，反倒让荆红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幸好这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两人飞远了一段路，年轻男人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救我。”他苦笑道，“镇上请你们这些英雄来，不就是为了对付我吗？”
“我们只是来调查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对付谁。”荆红叶小心斟酌着用词，“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探知真相，在那之后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在这过程中，不管是谁遇到危险，我们都会努力施救。这才是我认为的‘英雄’。”
“那现在你们已经知道真相了。”男人冷笑，“如你们所见，‘白狼神’就是我，我就是‘白狼神’，承担一切罪名的元凶。现在你们已经夺走了寄宿在我身上的那个神灵，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好将这一切彻底结束掉呢？”
他说这话时脸上刻意装出了阴冷刻薄的模样，但荆红叶却分明从中看出了几分悲怆。这句挑衅的背后除了恨意，分明还有着更加深邃的悲哀。
荆红叶忽然听出来了，此时他是真心在求死。
“这样很累，也很痛苦吧。”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嘴巴已经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话一出口，她立刻感觉不对。果然，在下一秒她感觉手臂环抱着的男人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
她低下头，正好对上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
“你是在同情我吗！”男人愤怒地说，“别自以为是，装作什么都知道一样啊！”
被敌人所救，再被敌人同情，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羞辱，他开始拼命挣扎，宁可从十几米的高空掉下摔死。然而荆红叶却忽然有点明白郭磊为什么要让她来当这个说客了。论起察言观色和能说会道，米兰无疑是比她更优胜的人选，就算是顾灵玉那个笨蛋，有时无意中说出的话语也很温暖人心。而她荆红叶只是一个大大咧咧，毫无女性细腻的人。
但她偏偏有一点，是另外两人无法比拟的。
她拥有的异能，让她从小就明白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当她展翅飞行的时候，她一边感觉到天地间无拘无束的畅快感，一边也时不时会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算是个人类。
这个男人并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对异能的理解也相当粗浅。对他来说，变身为‘白狼神’的能力就像是身体中寄宿了一个神灵，他只是一个容器，而不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荆红叶想起郭磊之前的论断，从这人第一次出现部分兽化，到今天变身为超过十米高的庞然大物，异能对他的影响一直都在增强，想来他对自己这种状态也是充满恐惧。
“我不是在同情你，只是感同身受。”她用力扇动翅膀，好让男人也看到她背后的这对飞翼，“一个人不可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遭遇，但相信我，我们总有一些相通之处。”
男人怔怔地看着那双翅膀。他从刚才就一直看着荆红叶翱翔天际的模样，但此时停下细想，才意识到这翅膀同样也是非人类的部分。
不，仔细想想，就算不是躯体上肉眼可见的异常，那些英雄协会的家伙又有哪个不是异于正常人的‘怪物’呢？
“在一些国家的语言里，‘天赋’和‘礼物’是同一个词，大概他们觉得天赋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荆红叶说，“但我明白的，这有时更像是一种诅咒。礼物也好，诅咒也好，这些并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东西，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一切，再想办法打好手中的牌。”
她低下头，对男人柔声说道：“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们从镇上听说过你的故事。在一些人口中，白狼神是一头伤人的猛兽，但我们也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他们说白狼神伤害的都是那些原本就欺压民众的恶霸。他们说白狼神是个英雄，保护弱小的英雄。”
她看到男人的眼睛似是慢慢亮起，最后那一丝戒备像是慢慢放下了。
“所以我们并不是敌人，甚至还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同伴。”她趁热打铁劝说道，“跟我们回协会去吧，我们会治好你脚上的伤，教你如何控制自己身上的天赋……”
“我的天赋？”男人奇怪地说道，“你们不是已经把它拿走了吗？”
荆红叶正犹豫着如何解释，忽然感觉怀抱着的身体猛地一沉。她心中暗道不妙，抬眼一看，男人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太快了，也太不凑巧了。尽管知道郭磊肯定是拖到三分钟的最后一刻才让异能回归它的主人身上，但这发生的时机实在是太过糟糕。荆红叶看到男子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在下一秒，他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原来是这样，你们只能在短时间内暂时夺走‘白狼神’，但却无法一直控制住它。”男子冷笑道，“趁着我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就由你趁虚而入来说服我。真是一个好主意啊。”
能力的回归让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明显转变，之前他一度还像是万念俱灰的模样，此时又像是重新燃起了战斗的意志。
“虽然我们确实是暂时拿走了你的能力，但我刚才那些话也是认真的。”荆红叶尝试扳回局面，“仔细回想一下吧，就算现在情况变了，我刚才有哪一句是说谎吗？”
“我当然知道。要不是考虑到你还说了几句诚恳的话，我早就变身反击了。”男人转过头，遥遥望着之前飞来的方向，那里隐约可以看到军方的迷彩涂装。
“你们跟军方还是一伙的？”他问道。
这问题模棱两可，荆红叶一时间分辨不清他意图。她能看出的只有一件事：哪怕他认同了荆红叶对他的帮助，但也依然还对她保持着戒备心。
她不禁在想，这男子之前到底是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在心里对这个世界筑起了如此之高的壁垒。
而让她担忧的还有另一件事。在这个距离下，人类的眼睛绝不可能看清那边的情况，这意味着在重获能力之后，这男子不用变身就直接拥有了‘白狼神’的超强视力。看来异能对他的侵蚀程度已经越来越深，再不想办法控制的话，他迟早会正式迈过“那条线”。
“你必须马上跟我们走。”荆红叶着急地说，“请相信我们，我们和军队不是一伙的，只要回到协会，我们会教你如何控制住这个变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我听得出你的诚意。”男子对着她苦涩地一笑。
这一刻，荆红叶再次看出了那份悲怆。
“可我不能走，在这件事上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们。如果你们真为了这个小镇的未来，那么给你们一句提示吧。”
他看着荆红叶的眼睛：“这个小镇底下，有着你们尚不知道的黑暗。”
“什么？”荆红叶愕然。
男子说完了这句话，身体开始慢慢发生变化，表面生出了白色的毛。荆红叶只感觉手臂上的重量越来越大，很快就要到无法承受的程度。可如果从这个高度将人丢下，以对方目前的状态肯定会伤上加伤。因此她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坚持，同时快速降低高度，以防万一。
她看到飞行的前方有一条河，虽然河面已经封冻，但冰面之下依旧有河水流动。她顿时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但在这种竭尽全力的状态下，她就连临时调整飞行方向的余力都没有了。
“喂，别乱来啊！”她喊道，“就算恢复了变身能力，但你脚上的伤还很重，这样掉下去会很危险的！就不能相信我们吗！”
“该相信谁，我会自己确认。”男人说道。当荆红叶即将飞过那条河上空的瞬间，他突然一口气放松了对能力的抑制！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完成了兽化的全部过程，同时还夸张地膨大起来，尽管没能一口气就变成刚才那样巨大的体型，但已经明显超出了人类的程度
荆红叶的双手再也无法负担这样的重量。她痛苦地呻吟一声，被迫松开手。顿时这头白狼从空中坠落。它蜷起身子，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如同炮弹般砸开了冰封的河面。
在松手的瞬间，荆红叶发现那男子正看着他脚上的伤口。随着变身时产生的膨胀，他脚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白色毛发。
然而荆红叶却发现，他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幸好，这血还是红色的。”他如梦呓般自言自语。
随着一声闷响，白狼的身体砸穿了冰面，落入奔涌的河水里。荆红叶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冰面下方划过，顺着河流快速地游向河道的下游。
游泳的速度加上河流本身的流速，让他在落入水中的几秒钟就游出了近百米。荆红叶深吸一口气，正想追过去，可这时突然变化的横切风却让她差点在空中一脑袋扎进地里。
她拼命控制着身体，好不容易才在一块巨石边上成功落地，并借着石头的掩护在突然变强的大风中站住身体。她眯起眼看着前方卷起的雪尘，眼睁睁看着河面下的那个影子远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这是她运气真不凑巧，还是一切都在他的预计之中？传说中的白狼神是雪山的孩子，也许他真有预料到每一场暴风雪的本事。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再追上去了。
风已起，暴风雪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