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这是当年“老杜”第一次上课时说的第一句话，郭磊一直都记着。在老杜的课堂上，他学会了如何分辨各种类型的异能，寻找其中共通的规律，从而进一步找到驾驭异能的方法。这一系列的课堂为他之后能自由自在使用各种偷来的异能打下了基础，但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关于敬畏的小小种子。
一时疏忽，异能或许会吞噬你——他当年并不理解老杜的这些劝告，但一直铭记在心。在斯诺兰，郭磊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一个被异能吞噬的人，当时他迟了一步没能救下对方，留下的懊恼至今仍未消散。
然后就在今天，他杀死了另一个同样快要被异能吞噬的可怜人。
再然后，也许即将就是第三个了。
“但还来得及。”郭磊活动着沾满鲜血的手掌，“千千，掩护我。”
“小心。”岳千千点头，将双臂化作钢铁，挡在郭磊身前。
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他们略过了冗长的说明和讨论，直接进入行动阶段。只见郭磊压低重心，迎着挥舞的镰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经过短短两三秒的观察，就在迈开脚步的那一瞬间，他已经预判到了那些镰刀下一步的动作，几个轻巧的变向就从刀锋底下安然越过。
但艰难的时刻现在才正要开始。由镰刀手异化而成的怪物之前都是毫无目标地胡乱挥舞着身上的镰刀，但郭磊的举动显然引起了它的注意。它的上半身猛地转向郭磊这边，全身上下合计十四柄镰刀也在同一时刻调转了方向，齐刷刷地朝着郭磊挥砍过来。
在极近的距离下，如此密集的攻击绝无躲避的可能。然而郭磊却面无惧色，继续向前。
他知道，有人会为他挡下这一切。
“喝！”
镰刀挥砍而下，发出的却是金石碰撞的声响。原来就在郭磊突进的同时，岳千千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沿着前者寻找的路线躲过了之前镰刀的无意识挥砍，抵达了同样的地方。此时面对着同时挥下的十四柄镰刀，岳千千上前一步，抬起双臂格挡，为郭磊留下前行的空间。
镰刀锋利无比，削金断玉，可她金属化的双臂同样坚不可摧。就在两者碰撞的那一瞬间瞬间，火花四溅，两柄镰刀登时卷刃，而岳千千的手臂上也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痕。
等解除金属化后，这些浅浅的印痕都会还原成肉身的伤口，但此时岳千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比起身体表面的损伤，这些挥砍中蕴含的力道才是更难应付的麻烦。仅仅只是接下了第一轮攻击，她已是单膝跪地，双肩酸麻，光是抬起来手臂都觉得费劲。
如果对方再这样来一次，她和郭磊都必死无疑。但就在这一刻，寻到空档的郭磊已经成功接近目标，抬起手向着原本应该是头部的位置用力按了上去。
“过来啊！”他咬牙发狠。
这一吼仿佛真起了作用，眼前的众多镰刀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那具身体之中，与此同时，郭磊能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正从自己的手掌缓缓流入。这是异能的感觉，只是这异能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郭磊正用力扯住它的尾巴，把它往这边拽。
平时总是瞬间就能完成的“偷窃”，此时眼看要演变成一场拉锯战，然而这拉锯也仅仅持续了两三秒。郭磊感觉手上拉扯的力道忽然增大，仿佛自己是按在一个看不见的吸盘上，已经流入身体的力量也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沿着手臂搭起的河道快速流逝。
“快逃！”
他当机立断，朝着一旁的小秋和威廉厉声喊道。
这时小秋正刚刚从躲藏的地方走出，看着僵持中的二人思索自己是否能帮上什么忙。一听郭磊叫喊，她毫不犹豫地拉起旁边的威廉就要往门口跑去。
然而后者在刚才就已经吓得腿软，此时仍是无法爬起。小秋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怎可能拉得动他！眼见一度缩回的镰刀又开始伸展活动，锋利的刀刃就要朝着这边横扫过来，两人一时惊得脸色煞白，心想躲避，可偏偏却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啧！”
郭磊狠狠一把推开“镰刀人”，同时借着这一推的反作用力飞身向前，将二人猛地扑倒在地！横扫的镰刀从他背后呼啸而过，凌厉的风声仿佛就在耳边。避过了这一击，他一秒钟也不耽误，立刻拉起二人，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间出口。
他终究又是迟到了。暴走的异能越过了“那条线”，再一次吞噬了它的使用者。此时那个所谓的“镰刀人”已经没有多少人类的特征。它的四肢和脑袋都缩入躯干，躯干的表面也变得圆滑，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棵肉质的树。这棵“树”的下半部分扎根地板，树的“枝干”就是那些挥舞的镰刀，每一道锋刃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这些镰刀还要追砍过来，然而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却是岳千千在危急之时上前一步，用化成钢铁的身躯挡下了。
“快走！”她回头喊道，映入眼帘的却是郭磊鲜血淋漓的后背。刚才那记看似躲过的镰刀，其实还是在他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郭磊拉着两人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外，终于不支倒地。鲜血从背后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小秋徒劳地捂住伤口想制止血液流出，然而郭磊却抓住她的手，指着前面开阔的走廊。
“你快走。”他吃力地说，“别回头看，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那你呢！”
“我啊……”
虽然疲惫不堪，可郭磊嘴角又扬起平日那种自信的笑意。他撑起身子，转向后方，远远看着正在与镰刀缠斗不休的岳千千：“我来负责给这事情画上句号吧。”
“既然要画上句号，为什么要救我？”
说话的是旁边的威廉。此时他惊魂初定，才意识到自己被郭磊给救了。他看着远处已经不成人形的同伴，以及地上那两具尸体。他们四人曾经是同一个实验室里朝夕相处的好兄弟，然而转眼之间，就只剩他还能作为一个人类继续活着了。
不，明明自己也不算人类了吧。威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他的意志下，这双手可以变化成吸盘，将附近的液体吸取到一个连他也不清楚的异空间去。
这是人工植入的东西，是他们多年科学研究获得的成果，但毫无疑问，这也是他们所鄙夷的“异能”。如果他要将协会的那些人贬为怪物，那么现在的他自己正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明明我们是敌人啊。”他叹道，“你之所以救我，是因为英雄协会的规矩吧？”
“规矩？”郭磊微微一怔，“那种东西谁管它啊！”
“那是因为？”
“大概是……物伤其类吧。”郭磊挠了挠头，“虽然你们试图要把我们开除出人籍，不过我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应该还是算个人的。”
“物伤其类……”
威廉咀嚼着这个词，不由得笑了。此时的自己已经变成拥有异能的怪物，要按“类”说，确实已经与对方是同类。但他知道郭磊并非以此来讽刺他。假如他此时只是个普通人，对方还是一样会救他，而且是像这样不惜拼上性命地救。
这些所谓的“英雄”，或许都只是为了自己内心认同的人类身份而战吧。
看到郭磊鲜血淋漓的后背，威廉终于下定决心。
“异能失控不可逆转，但并非无解。”他说，“在之前的昆虫实验里，这种情况相当常见，所以我们也提前准备了反制措施。在这些进行实验的动物里，我们植入了一枚叫做‘保险栓’的东西，只要接收到指令，这枚栓剂就会打开，释放出足以在三五秒内杀死生物的剧毒。我们几个作为实验人员，为了以防万一，在实验最开始时就都接受了‘保险栓’的植入。”
他看着前方控制室里的那台电脑，缓缓说道：“只要能从那里接入系统，用研究所的广播发出指令信号，应该就能将他……”
他别扭地顿了一顿，说不下去。虽说已经变成了那副模样，但毕竟那可是自己的伙伴啊。哪怕下定决心要亲手了结，但一想到这其实就是变相地杀人，他终究没法坦坦荡荡地将那个“杀”字真的说出口来。
尽管这样做的话自己也一样会死，但仅仅是同归于尽就足以赎清罪孽了吗？
“这种事情，老子一早就发现了啊。”
旁边的郭磊毫不客气地接过话头，傲慢地说：“这个事情我一早就发现了，也想用这方法把外头那些碍事的虫子都解决掉。先不说现在还得想办法回去电脑边上，就说电脑那个加密程序，刚才我弄了好一会都没能攻破。如果你愿意帮忙，只要告诉我密码就足够了。”
威廉意外地看着他，从那凶狠的态度里分明看到了温柔。郭磊现在说出这话，等于是将杀人的动作彻底留给他自己，把威廉从杀人的罪恶感中解脱出来。对威廉来说，真正按下按钮的另有他人，而杀人的方法也并非由他泄露，自己不过是报出了一串字母或数字而已。同为受害者的他，甚至还有因此怨恨郭磊的资格。
他想起就在刚才郭磊刺穿刘的心脏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对不起”。已经变成“海葵”模样的刘无法开口说话，这句话只能出自郭磊之口。想来就在他动手的那一刹那，内心应该也是无比痛苦的吧。虽然身怀异能，他们同样是有血有泪的人类啊。
或许，自己之前对这些异能者的了解太过片面了。看到不远处苦苦支撑的岳千千，这一次威廉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
“好的，密码就是……”
他刚要开口，一道闪电却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袭来！高压电流在一秒钟之内贯穿全身，瞬间夺走了他的意识，以及这具身躯的一切生机。
威廉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郭磊和小秋惊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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