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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当太阳升起，游魂街的大部分人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生活的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磊漫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目之所及都是熟悉的风景。卖包子的大叔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门，面无表情地用水管清洗着门前的污迹；戴着耳机的晨跑者随着音乐的律动迈开脚步，轻盈地绕开地上的障碍物，这一切看上去就和往日任何一个平凡的早晨一样。
然而大叔冲洗着的污迹，是洒在他家店门前的血迹。
晨跑者绕开的，是那些倒在地上，无人收拾的尸体。
作为游魂街的长期居民，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夜间械斗，最多也只是感慨今天的规模大了一些。当这些血迹被冲走，尸体被获胜的帮派清理掉，一切将会回到往日那样。之后再周而复始，重复着，无限延展下去。
然而郭磊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就在昨夜，徐如林带着被他催眠的私人兵团发动了一次针对各大主要帮派的斩首行动，代号“革命”。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半数以上的帮派头目和心腹在他们戒备森严的住所里丢掉了性命，他们的势力被徐如林派人接管。而剩下的一半则因为及时接到某人提供的小道消息，勉强组织人手挡下了针对他们的袭击，但指挥系统也受到了重创。现在这些小帮派正在清点人手，准备以各自的方式反击。
“真笨啊，亏我还费那么大劲警告了一圈，竟然没一个懂得搞个影武者什么的。要不是在这之前削弱了一波，这一晚上就足够大伙儿全灭了。”郭磊坐在店门口叼着个馒头嘟嘟囔囔，“还有这些活下来的也是。人家的实力都足够一次针对所有目标发动攻击了，光你一个帮派的反击能干点什么？联合啊，联合懂不懂，都这种时候了。”
他不爽地踢了一脚，将脚边碍事的一节断肢踢走。这段手臂沿着殷红的路面骨碌骨碌滚了几米，被另一只脚轻轻踩住。
“我还以为虚明的徒弟都是比较敬畏生命的，看来你是个特例。”
那人笑了一下，不请自来地在郭磊旁边的座位坐下，抬手拿起他盘中的另一个包子。郭磊瞟了他一眼，继续啃自己的馒头。
这是他和徐如林距离最近的一次，这个单枪匹马在游魂街掀起血雨腥风的人此时就坐在他的旁边，笑容和善，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郭磊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不过他似乎没有对此兴师问罪的意思，郭磊也就无所谓地吃着自己的早餐，甚至都没有一点抬手提防的意思。
“你师父风虚明已经死了吧？”徐如林忽然说。
“你不是亲眼确认了么？还想问什么？”郭磊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其实不是他的徒弟，对吧。”徐如林说，“你的真名叫郭磊，是这条街上土生土长的孩子，从小开始就是让人头痛的小魔星，和那帮人认识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更不可能是协会的人。虽然能力类型和风虚明看起来很像，但其实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这么忙居然还抽空去调查？看来我很受欢迎啊。”郭磊哼了一声。
“因为我喜欢了解自己的敌人，更喜欢了解那些未必要成为敌人的能人。”徐如林微笑，“我思来想去，你应该没有非要帮助他们不可的理由，最多可能是在听他们介绍时受了蛊惑，以为我是那种要来毁掉这条街的恶人，所以基于相同的利益才和他们站在一边。”
“难道不是这样？”郭磊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来，朝着这些再说一遍。”
“这些只是过程，是变革的必经之路。”
徐如林冷漠地看着一地的尸首：“游魂街不可能一直这样存在下去，就算不是我，它也必定会在某天迎来其他的变革，只是那时候的改变未必对它有利。”
他看着郭磊的眼睛：“或许，那一天其实将会是游魂街的末日。”
出乎他意料的，郭磊竟然点了点头。
“确实啊，这里从我懂事开始就是一片混乱，好像一栋摇摇欲倒，靠着几根钢索勉强拉住的危楼，哪一天倒塌都不会奇怪。”郭磊说，“不过，在我们以往的预想中，就算它要迎来属于自己的变革，那也应该是由这里面的人来决定，而不是让外来的力量粗暴干涉。”
“有什么区别吗？”徐如林失笑，“这里的大部分人不都是从外面来的吗？”
“来了，住下了，就是游魂街的人。”郭磊平静地看着他，“但你不是。”
徐如林忽然笑了。
“总算找到了你跟他其中一个共同点——迂腐。”徐如林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手距离郭磊的颈动脉不过几厘米，只要伸出手指一划便可要了他的性命，然而郭磊没有半点要闪躲的意思，而徐如林也只是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其他举动。
“不过多亏了你的这份迂腐，我也彻底明白了你的立场。”徐如林笑道，“大家都说游魂街里满是没心没肺的恶人，我觉得不是，至少我今天看到一个有情有义的家伙。”
“你把这条生你养你的街看做自己的家，因此不顾一切地想要守护它，这一层关系我非常清楚。然而你把我看做闯进你家里打砸抢的恶人，配合着他们把我打得狼狈不堪，但仔细想想吧，在这件事上，你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受他们误导了？”
他诚恳地说：“重复一次，我并不想毁了游魂街，甚至还希望为它提供一个可以永远存续下去的空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样的未来只有我这种人能提供。”
郭磊沉默了。
确实，游魂街终究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区域，它的实质不过是附近的三个国家互相牵制下留出的一片缓冲地带。一旦这三个国家间爆发了战争，作为缓冲地带的游魂街将第一时间遭受灭顶之灾。与国家级别的暴力相比，这些法律意义上的恶人简直和小婴儿没两样。
徐如林的计划，是要以游魂街为起点，建立起一个足以对外发动攻击的武装团体，直到发展成为一个合法的政权为止。这当然是一条艰难的路，迄今为止他走过的也不过只是开头的一小步，然而对于游魂街来说，这虽然渺茫，却是唯一一条可以确保多年后一直存续的路。
这种意图对外扩展的野心和手腕，凭街上这些当局者迷的逃亡者是达不到的，只有像徐如林一样身为外来者的野心家才能办到。从这一点上说，徐如林是对的。
“在昨晚之前，你或许还可以试着阻止我，但从这个早上开始，这一切已成事实。”徐如林淡淡地说，“你们阻挡了我，削弱了我，让历史的进程迟了一步到来，也间接制造出许多不必要的流血。如果我能一步到位完成目标，原本是可以不必死这么多人的。”
“你是在暗示，我眼前就有一个可以减少伤亡的选择。”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徐如林摸了摸郭磊的头，笑着说道，“容我再强调一次，现在结局的走向已经不可能改变。风虚明死了，就他那几个小徒弟还不配被我放在眼里。直到英雄协会下一波人到达这里为止，这几天会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协助我，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期间游魂街将变成无人可以攻下的堡垒，等我从这里走出去，游魂街将可以一直存在，而你就是这里的王。”
“你真能保证？”郭磊毫不退缩地冷笑。
“我可以。”徐如林的眼中没有半点迟疑，“但要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你的全力协助。”
“为什么是我？”
“第一，你很聪明。第二，你在这里长大，对游魂街足够熟悉。第三，同时具备以上两个优点的你，有能力也有意愿制定出一个让双方伤亡都最小化的方案。”徐如林笑着伸出手，“如何？既然那边的路走不通了，要到这边来试一试吗？”
“听上去像是投敌啊。”郭磊笑道，“这种事情传出去可不好听。”
“在这种事情上，我不觉得你是那种迂腐的人。”
郭磊看着徐如林，后者即便在说出这种话时仍是笑容可掬，即使目光里不见多少真诚，这份从容的态度也可以窥见他的自信。如他所说，在风虚明死后，这条街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在面对面时限制住他，其他的人又不够了解这个闯入者，更别说阻止了。郭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将这场由他掀起的风暴引向更广阔的原野，好让游魂街早日恢复平静。
他想了一下，开口说道：“合作可以，有条件。”
“说。”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保证控制住你的士兵，不要滥杀无辜。”郭磊重重地说，“从现在开始，只要完全照我的计划来，我保证你就算一个人都不杀，也可以达成预定的目标。”
“提前进入王的心态了。”徐如林笑道，“没有王会希望自己的国土里空空荡荡，我理解。”
“也因为这是我的家乡。”
郭磊握住徐如林伸来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似是达成了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不妥协就是死，这是摆在郭磊面前最直白的选择，之前的对话不过是在这基础上的讨价还价罢了。但反过来说，郭磊在这种情况下的承诺也未必作数，他也有可能只是迫于无奈地踏进对方设计好的局面，却还在其中寻找着翻盘的机会。
此时两人握着手，看似相谈甚欢，其实心底里都有着相同的默契。
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虚情假意的博弈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