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他呢？”
听到郭磊这出人意料的发言，众人都是忍不住一愣。迈勇最先回过神来，涨红了脸狠狠地一拍桌子：“郭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郭磊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回想一下吧，虽然我们曾经以这个‘顾问’为目标，但每个时间都各有当时的原因。一开始，是因为他煽动了各地势力集中对协会发动了袭击，我们要找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再然后，‘虫危机’爆发，我们在寻找虫族中枢区域的时候也一度将他列入怀疑对象，那是为了寻找解决这场虫族危机的方法。”
“然而现在呢？朝着内罗兰毫不犹豫投下核弹的可是人类的军队，这核弹不仅摧毁了虫族的巢穴，很明显也是朝着英雄协会来的。而此时这个家伙很明显正在惩罚这些人，也算是为当时命丧核弹现场的会长报仇，为什么我们反倒要和他为敌呢？”
“你，你这……”迈勇怒目圆睁，却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道理，“简直是一派胡言！”
“郭老兄，你这有点偷换概念了。”一直保持着冷静的井心月在这时插话道，“从仇怨的角度来说，也许下令投弹的那些才是协会的仇人，而仇人的敌人看上去就像是朋友。然而我们行事不该只看恩仇。现在顾问显然正打算摧毁整个世界的秩序，这会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很多地方会陷入混乱，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作为‘英雄’，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郭磊冷笑着接上了后半句，“然而现实又是怎样呢？那颗朝我们头顶扔下的核弹正是他要打破的‘秩序’带来的，人们根本不把异能者看作同类。而他正试图建立的新世界，却极有可能是一个对异能者友好的世界。”
他摊开双手：“这样不是很好嘛，异能者扬眉吐气了，不用担心被追杀了，简直是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去对付这个人？”
虽然是歪理，明知是歪理，然而众人却在一时之间沉默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被郭磊的话所说服，只是站在异能者的角度，他们却偏偏无法否定郭磊的立论。
谈陵游理想中的世界，是一个人人平等，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都可以和平共处的世界，然而在现实中，身为少数派的异能者却已经被整个世界当做了敌人，甚至升级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为了活下去，异能者选择反过来压倒人类一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这样一来，只是角色互换而已。”
众人转过头，只见岳千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斜斜地靠在门边上。她的衣服和身上脸上沾满泥灰，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伤痕累累，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唯独那双眼睛却仍是如星辰般闪闪发亮。
“人类迫害异能者的时代，异能者统治人类的时代，这两个东西在本质上完全没有区别。”她说，“比起这样毫无希望地循环下去，我还是更愿意相信那一条路，那条通往让人类和异能者和平共处的未来的路。虽然不知道这一路上还需要克服多少困难……”
她坚定地加重了语气：“但首先，我们自己不能走到错误的另一边去。”
说得好。
看到周围众人眼神变化，依帕卡心中暗暗点头。在军心浮动的此刻，岳千千表现得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会长。这种靠着只言片语就能振奋人心的能力，正是领导人必备的素质之一。
然而郭磊却在摇头。“那条路证实走不通了。”他说，“会长用他的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还没走到最后，怎么知道走不通？”
“因为不知道路在何方，只是以为自己一直往前而已。”
郭磊看了一眼岳千千的表情，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会长和我说过，他的理想是创造一个可以让人类和异能者共存的世界，为此首先需要为异能者找到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他说，“为此，他才创造了英雄协会，将异能者定义为一个虽然掌握着更强的力量，但却始终在做着正确事情的角色。他以为靠着这样的定位就能得到大家的接纳，然而他忘记了，人类自古以来就没有所谓的英雄协会，从今往后也可以不在需要。这原本就是一个为了安置异能者才创建的组织，始终无法改变异能者的本质。”
“异能者的本质是什么？”迈勇忍不住问道。
“是异类。”郭磊说。
“当异能者作为英雄解决那些事件时，他们的表现真的比军队或警察更好吗？也许在一种情况下是的，那就是当英雄们面对同样是异能者的敌人时。注意到了吗，在这些事件中，解决问题的英雄固然是正义的一方，但与此同时制造了问题的一方同样是异能者，这并没有使这个团体的印象好转，反而更直观地展现了一个异能者想要作恶时可以有多大的威力。”
“现在，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都在限制使用或者直接禁止枪械，这是因为枪械带来的强大杀伤力足以让持有者轻易地破坏世界的秩序。然而在一般人眼中，异能者就像是一个手持枪械的人，而更加可怕的是，他的‘枪械’无法被禁止，也无法被解除。”
郭磊摊开双手：“畏惧远大于崇敬——这就是普罗大众对于异能者的态度。也许等到某一天，当全世界都对异能这种现象习以为常，就像肤色、发型、身高那样仅仅作为一个身体特征去看待……到那一天，人们才会将目光聚焦在善与恶的区别上，协会的使命才有意义。”
岳千千肩膀微微颤抖：“你这样说，简直就像是把协会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否定掉了。”
“否定掉这些的不是我啊。”郭磊苦笑着指了指头顶上，“是那颗从天而降的核弹。”
一旁的小秋抱着几个小零件，从刚才起就一脸紧张地看着这两人对话。此时郭磊话音刚落，她立刻满脸堆笑地插入这个空隙，挤到两人中间高高举起手里的零件。
“看哪，哥哥姐姐，这是我刚刚做出来的。”她紧张地摇晃着手里的发明，努力摆出一副炫耀新玩具的得意神色，“这是我用‘高达君’剩余零件做出来的，能放出可遥控的小型窃听虫，听到远处的声音，整个遥控范围超过一百米呢。而且我还把你们的通信器修好了，就算对应的通信卫星被锁住，也能偷偷黑进附近的商用卫星，盗用它们的信道来连接。”
见两人都没反应，小秋赶紧又拉住了郭磊的机械手臂。
“对了，这手臂也到了该调整的时候。”她说，“本来就是用‘高达君’的零件却做的，尺寸什么的也不是很准确，我看现在既然有点时间，让我来把它再升级一下吧……”
小秋正说着，有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了她，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那是程灵，此时她也起身站在了两人中间，一边安抚着紧张的小秋，一边却也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弥漫在郭磊和岳千千之间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僵持和紧张，仿佛一触即发。敏感的小秋想要化解这种让人不安的局面，然而她的努力却没有收到效果。而对其他人来说，这个时候更是不知道要如何介入。
沉默了几秒，岳千千缓缓开口：“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觉得协会所做的事毫无意义？”
郭磊看着脸色铁青的岳千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生存，那么现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他说，“如果是为了匡扶正义惩治邪恶，在协会之外也有其他的替代品。正因为如此，协会一直以来的努力就是空中楼阁。”
小秋紧张地看了郭磊一眼，又打量着岳千千的神情，这仿佛凝固的气氛让全场的人都几近失语。只见后者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她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真好啊。”
岳千千像是在感慨，又像是无心地自言自语。
“可以如此冷静地置身事外，只是因为你从心里就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
一旁的程灵忽然脸色一变：“等一下，千千！”
她和岳千千相处时间最久，也已经在多次合作里充分了解了郭磊的性格。从刚才这句话里，她第一个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然而已经迟了。
“你说得对。”郭磊淡淡地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他说的是事实，在场的每个人其实心里都清楚。但作为刺痛这些“英雄”心灵的代价，结果是岳千千站出来表达了这份愤怒——以同样残酷的实话。
“和你们这些从小秉承公平正义的人不一样，我出身于游魂街，一路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地长大。哪怕狡猾地考取了临时执照，我终究不是属于这个协会的人。”
他深深地看了岳千千一眼：“我应该回去那些属于我的地方才对。”
岳千千肩膀微微颤抖，却咬紧了嘴唇不发一言。程灵迟疑着想说什么，但郭磊却不给其他人时间。只见他站起身，径直从岳千千身边擦过，就这样潇洒地走出门外，头也不回。
小秋犹豫了一下，衡量了两边的人数，最后下定决心追了出去。等到两人走出很远，程灵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岳千千，终于忍不住说：“你不打算追出去吗？”
“你觉得还需要担心他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程灵看着岳千千。
后者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郭磊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短暂迟疑后她的身子微微一动，像是有了决定，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的空气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
仿佛伪装的幕布被撕开，虚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光学迷彩”米兰跌跌撞撞地从幻象的掩护中走了出来。抬眼看见众人，她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终于……找到你们了……”
她刚说完这句，忽然两眼一翻，就这样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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