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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鲸帮的一贯作风是‘大’，不管自己情况如何，一定要在气势上先吃住别人，然后再来谈其他。虽然在昨晚的械斗里减员不少，我也不觉得他们会放弃这个一贯的风格，因此还是会坚持在街头和街尾留出充门面的人，这样也就会造成核心区域的空虚……”
郭磊摊开图纸，在上面简要画出游魂街各个区域的地图，然后就一个区域一个区域讲解过去。作为对这一带了解透彻的地头蛇，他的讲解简明扼要，总是寥寥数语就能勾勒出各大帮派的特点，并指出他们的弱点。更重要的是，他连各帮派头目的性格都能了如指掌，并以此出发去推测他们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时可能采取的行动，光这一点，就是任何优秀的侦察人员都难以企及的境界。
当然，信息上的不对称会带来各种副产品，其中就包括欺骗。徐如林是外面来的，他麾下的这些人大部分也只是某个帮派的中下层干部，对于自家帮派了解得都未必有郭磊那么多，更别说整个游魂街的情况了。如果郭磊有心的话，他完全可以在七分真话里掺进三分谎言，对方很难从中发现破绽。这样一来，把徐如林引入某个帮派的陷阱也不是不可能。
可事实上，他早早就放弃了类似的打算。
“这家伙的眼睛真是太烦人了。”郭磊腹诽道。
整个过程里，徐如林就坐在他的旁边，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听着讲解，目光却一次也没有看向图纸，而是始终落在郭磊的脸上。
郭磊讲的那些自有小弟会去记录，他也没办法从那些内容里判断出郭磊是否夹带私货，但如果是察言观色的话，徐如林有几十年的经验打底，对付一个小毛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照他的观察，郭磊透露的情报以及在这基础上制定的一系列攻击计划，都是他脑子里真正的想法。听上去这些计划相当不错，如果照做的话，两天之内便足以将现在游魂街残存的反抗势力各个击破。
但计划靠谱是一回事，能否保密是另一回事。再精妙的攻击方案，在对方知情时再发动便是送死。郭磊不大可能私通那些帮派头目，徐如林真正要提防的，是他将这些方案透露给那些真正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那几个风虚明的得意弟子。
不，或许他加入自己这边，甚至心甘情愿为他编造这些作战计划的原因，原本就是为了从中找出徐如林的破绽，好为他的朋友们制造出手机会。
“不过，这展开正合我意。”徐如林暗想。
在和郭磊互通信息的时候，他介绍了自己拥有的人手，但也刻意隐瞒起了一部分，这些藏在暗处的部队就是他的后手。一旦那些刺客现身，他便可以唤出这些部队，将对方反过来包围，一网打尽。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随时会刺向那些人背后的刀……
“对于这一点，他是否察觉到了呢？”光是想想，徐如林都觉得这事相当有趣。
但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能从少年的神态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只要做足防备措施就可以了——徐如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挤出笑容亲切地接上了郭磊的话：“既然巨鲸帮是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你的作战建议还是从正面突破呢？”
“因为他们的‘大’，在现阶段只剩下门面大而已。”郭磊笑道，“就像一个吹得鼓胀的气球，外人看来很有压迫感，但只要瞄准其中一点刺进去，你会发现里面全是空的。”
徐如林作恍然大悟状：“但是在那些人看来，就像是你轻松摧毁了一个强大的帮派。”
“就是这个道理。”郭磊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最高境界。”
他在图纸上描画突破防线的路径，同时也借着身体前倾的动作，让领口更加靠近徐如林。他故意留出一些空白，好让徐如林发问，这时候两人就能借题发挥，再交流多几句，
再说点话，再多说点吧，郭磊在心里想着。
这样的话，他领口内侧夹着的微型录音机才能得到足够多的语音素材。
和徐如林打交道的过程简直步步惊心，其中最大原因就在于他那神乎其技的催眠能力。
从郭磊单独面对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陷入对方催眠的最坏打算。风虚明向他介绍过徐如林的“完全催眠”，那是一种将人的大脑彻底改造，重新录入一整套行为模式的“黑魔法”，虽然整个过程需要不短的时间，但郭磊只有一个人，就算被催眠过，只要在指令里加入一点让他时间感紊乱的内容，就足以把这段空白的时间掩饰过去。
然而他却不认为徐如林会对他使用这个能力，因为比起控制他，徐如林此时更需要的是他脑子里关于游魂街的信息，以及活用这些信息的灵活头脑。一个被催眠能力控制的人再怎么忠心耿耿，也不可能超越控制者的见识，做出眼前这些精妙的作战计划来。
此时真正让郭磊感觉棘手的，是当时风虚明没有详细介绍的“简易催眠模式”。 从之前迈勇的遭遇里，郭磊大致总结出了这个模式的精髓。徐如林会将预设的行动内容编辑成一串催眠指令，通过一瞬间的接触将其输送到目标的大脑里，并且在特定的时间随着他念出的关键词触发。发动时目标本人会完全失去意识，短时间内沦为按照指令行事的机器人，过后也不会留下记忆。
从徐如林对迈勇的催眠来看，这一招多半需要接触到目标的头部才能发动，由于一次接触里蕴含的信息有限，发动催眠指令的关键词大概也要由徐如林本人说出才行。一旦这效果发动过一次，整个催眠状态就算是解除了，就算再次念出关键词也不会有效果。在上次对决里，徐如林在迈勇偷袭得手后便没有再次利用他发起攻击，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郭磊回想着之前对话时，徐如林突然有一次抬手摸向他的头，那只是一个宣示权力的动作，还是说当时他正发动着那个“简易催眠”？而在那个时候，他的大脑是否已经埋进了某个不知名的指令，只等一个关键词就可触发？
郭磊不知道，也无法确认。幸运的是，就像风虚明之前说的那样，这种催眠模式虽然难以防御，但并非没有应对的手段。
既然是用关键词触发，那他只要知道关键词是什么，就可以掌握发动的时机。只要发动一次就能将能力解除，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在关键时刻会受人控制。就算这里面真的需要徐如林的声音，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找出关键词，用人工合成的语音主动触发催眠效果，以此将对方的能力效果提前消除——这就是他经过一番思索后得出的唯一答案。
“要猜出他的关键词，要收集素材合成对应语音，还要找到个机会躲到没人的地方将催眠指令提前释放掉……比这更麻烦的，还得想办法把行动的时间地点以及阵型里的破绽告诉他们……”郭磊心里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时间这么紧，活儿这么多，我可真是能者多劳啊。”
他的目光暂时从图纸上移开，惆怅地望着墙上的斑点。
“而且在这之前，还得祈祷那帮笨蛋们不要乱来……”
郭磊口中的“笨蛋们”，此时正在街道北边的一间空房里抓紧时间休整。
在暴乱发生的时候，他们试过要插手其中，减少人员伤亡。但对于这种帮派之间的死斗，唯一减少伤亡的方法就是用极高武力短时间内镇住全场，让双方都不敢乱动，可他们在失去了风虚明后再没有第二个具备这样实力的人。他们于是尽管非常努力，收效却是甚微，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如林的大军席卷全场，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的帮派据点。
“照我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直接站在本地帮派这边，把徐如林的手下全打趴下不就完了！”迈勇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碎碎念道。
岳千千摇了摇头：“那些人也只是被催眠控制，身不由己啊。”
“这妇人之仁就是麻烦。”迈勇叹了一口气，“为了不让徐如林的阴谋得逞，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万一任务最后失败，我们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师！”
他的话让岳千千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匣子，里面装的是他们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唯一一部分遗体。为了夺回这个，迈勇还差点被掉落的一块天花板砸中。
他们在这个任务里失去了最敬爱的老师，这代价未免太过巨大。就像迈勇所说，如果最后失败，风虚明就像是白白牺牲了，谁也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然而为了获胜，难道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吗？
岳千千低头看着手里的匣子，沉默不语。她的脑中忽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他的话，会如何选择呢？
就在这时，程灵忽然抱着平板，从里屋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查到了！他们的下一次行动时间就在今晚，第一个攻击目标是这附近的巨鲸帮。”
她几乎耗尽心力，此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那苍白的脸色却不全是因为疲累。
“还有，你们知道为他制定这些攻击计划的军师是谁吗？”
“谁？”迈勇皱起眉，心中却已有人选。
程灵重重地说：“就是那个郭磊。”
岳千千惊愕地张大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迈勇拍案而起，一声冷笑。
“这次总不是老师的暗号了吧？”
他化掌为爪，把手底的桌子当做郭磊般狠狠抓下一块，一把捏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