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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天下第一（五）
张白生轻轻点头，旋即悲从心中来，“师姐，这些年辛苦了，这里边你的牺牲最大。”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毁了一副皮囊，远不如三哥这般卧薪尝胆。更何况小师弟为了师父的事情，连命豁出去了，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孟诚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当时太冲动了，而且我也低估了陆皖的力量。”
“不提小师弟的事情，我想问你，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夏水茗瞪着他的脸，目若寒冰，“为了给师父报仇，我自毁容貌潜入万魔窟；而你却娶了万魔窟的女人，自己逍遥自在不说，还来和我们作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白生说道：“这事情就复杂了。首先我得告诉你，常汐已经和万魔窟没关系了，另一方面，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万魔窟，还有京城的五皇子董令坤。如果想杀掉一个皇子，你们就不能继续依靠朝廷的力量；就算得手了，日后你们也没好果子吃。我再进一步讲，说平天下，当即这个世道崩坏，靠着那无能的太子绝对是——”
“你就说你想干什么吧！”夏水茗一向是个暴躁脾气，“是帮我们？还是和我们作对？”
张白生也一向讨厌她这横脾气，正要说话，这时候洛陌迁开口道：“师弟，你是想自立门户是吗？”
“不是！”这话是常汐说，“他改变主意了。”
众人看着常汐一阵疑惑，张白生却是绕有些尴尬，“对，改变主意了。”他说道，“我这么说吧，你们进京勤王最多能灭了五皇子，大仇能报，但若说扶大厦将倾则是痴人说梦，甚至新的太子上来之后你们这些草莽英雄全要倒霉。但你们若是执意如此，我还是愿意帮你们，因为毕竟我发过誓要为师父报仇。事情一完，我就和汐儿归隐山林，之后是生儿育女，还是炼丹修仙，你们就别管了。”
“可以。”洛陌迁说道。
“不行。”孔明岳说道。
“三哥你怎么说？”张白生道。
“师弟，靠我们确实做不成这一切，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最多只能报仇，却无法‘扶大厦之将倾’，但若有你谪仙之才，就不好说了。你若能出手相助，我感激不尽。”
“你是说让我好人当到底？”
“对，你我习武之人——”
“停。”张白生说道，“我不是习武之人，我是个废人。”
孔明岳一阵哑然，又说道：“即使如此，你也是关门七子之一。师父的教诲——”
“我没忘，但师父已经死了，世道也已经变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水茗大怒，双手一翻，取出两把短枪来。常汐瞟了一眼，不屑的笑了。
“你笑什么！”夏水茗问道。
“你抄家什吓唬谁呢？”常汐抱着胳膊笑道，“有话好好说，快放下。”
“汐儿！”张白生用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然后道：“师姐，我没有半点冒犯师父的意思。但师父也非圣贤，说的话不一定全对。就连师父奉为圣物的功倒颠坤乾，我们今天都能挑出错误来，师父的话，放在今日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你想说什么？”
张白生道：“师父一直以来说‘天下大一统’，‘三纲五常’，这些东西放在今日就不好用了。家国天下如今一个都保不住，天下生灵涂炭，人都活不下去了，还守着那些东西干什么？依我说，我们在——”他顿了一下，“我本来打算从东疆起义，联合你们以及整个武林，咱们自立门户，据守东海天险，至少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得东疆一方太平，能救千万百姓与水火，就是功德无量。这才是大善，比什么‘天下一统’‘青史留名’的伪善要高多了，然而——”他大喘气，“——我放弃了。正如之前我和汐儿谈的事情，我们两个没有那个责任去那些事情，也不想做不愿意做。”
“这怎么是伪善！”孔明岳叫道，“驱逐外敌，收复故土，这是每一个百姓的心声！龟缩在东疆的弹丸之地苟且偷生，这算什么大丈夫？”
“百姓才不会管那些屁事，两百年前三朝时期，百姓过得不也挺好？后来关朝一统天下，又有谁去怀念过去的王朝？你所谓的‘驱逐外敌，收复故土’只不过是肉食者对天下的看法，普通人，大多数人都不会在乎的。”
“师弟，若人都和你一般想，这世道就完了！”
“这世道已经完了！百姓都要饿死了，你们却还在想着南征北战，打了北蛮子再去打西域，是不是还要打一打南蛮子？更何况你觉得这朝廷还有救吗？这天下支离破碎，说到底是谁的责任？你居然还指望朝廷？”张白生一甩水袖，指着孔明岳喝道，“你若真是大丈夫，就该站起来反抗，而非继续当奴才！”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立国之本，国家会有问题，就好像人会生病；明德于天下者，应治理国家，将他身上的疾病根除，而非将他杀死然后再找一个新的！不然从此以后就没有国法了。”
他们这般吵着，别人也插不上话，洛陌迁和夏水茗两个女子，在这种话题上没有见解也没有发言权；常汐根本就不关心；黄良超却是不晓得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在他看来，敌人要打，百姓也要救，这一切都不矛盾，甚至二者是相互关联的。打倒敌人，百姓才能有好生活；百姓日子过好了，才有力量去打倒敌人。
他忽然意识到那位神秘的常公子在看着他，所以他也看了过去。“怎么？”黄良超问道。
常汐说：“许多时候道理是讲不通的，两方各有各的道理，换做是你，你怎么办？”
“打。”黄良超说道。
“好，痛快。”常汐取出宝剑，朝张白生叫道：“听见了吗！”
“什么？”
“他说开打，你们也不要辩了。”常汐耍了个剑花，道，“若是我赢了，就听我们的；反过来也一样。二位，可以吗？”
张白生和孔明岳相视一眼，都认为自己无法轻易说服彼此。张白生说道：“若你赢了，我们就随他们进京，但只要五皇子死了，我们立刻就会脱身。”
“若是黄贤弟赢了，我就要你帮忙帮到底。师弟，我们需要你才能，你也绝对能做个那力挽狂澜的人！”
张白生点了点头，说道：“可以，那么开始吧。”
黄良超早已等不及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的关节发出一阵响声。铁枪在手，寒风之中，冰凉的枪杆几乎要和手黏在一起。面前的女人也凝视着他，犹如一尊寒夜里的冰雕。她高傲的矗立在黑白色的夜中，脸上不喜不悲，视黄良超于无物。
这就令他十分不高兴了。黄良超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而且随着武艺越来越高强，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黄良超这算是最后的警告。
常汐轻轻点头，依旧矗立在雪中，如遗世独立的佳人。
她高傲的样子彻底惹恼了黄良超，他大喝一声，一枪朝着常汐的面门杀了上去。十里黄沙枪，破军式，一枪可破千军万马。就看充沛的内力卷起了阵阵飞雪，雪花如烟般缠绕在枪周围，顺着长枪一起刺了出去。
常汐这时候终于动了，她贴着黄良超的枪杆滑了过去，然后轻飘飘的拍出一掌。黄良超见这一掌如此之轻，便当头迎上，以内力护体，然后左手一记直拳打在了常汐的小腹上。接着常汐吃痛，便以箭步往后撤去。随后两人拉开距离，彼此对持。
这短短一招却是一次险恶的勾心斗角。常汐这一掌本来就是虚招，但她有“天下第一”的威名在身，纵使是虚招别人也不敢不防。之前那柏华禅师可就是让她一掌打死的。而黄良超却胆力过人，看出来了是虚招便迎头而上，不光破了常汐的招数，还反过去伤了她。而且黄良超是不怕常汐的掌法，两人同样都是修行功倒颠坤乾，不怕彼此的内劲。
常汐吃了一拳，但她尚有金身魔体护身，并无大碍，旋即迎头而上。她虽败了一招，却是极开心的，因为她想把自己所学的本领都都出来试试，而敌人若是太弱，那可绝对不成。
她不急着结束这场战斗，想要慢慢享受；黄良超也不介意这一点，他倒要看看，这奇异的女子有什么能耐。
孔明岳与张白生站在一起，观望着这场战斗。两人都在武学上造诣匪浅，能看出这两人之间战斗的险恶来，各自捏了一把汗。张白生没想到黄良超对功倒颠坤乾的理解这么深，已经能和常汐不分上下；孔明岳更是觉得常汐这个女子乃是当世无双，居然能学成三大绝学，这般厉害。
两人见招拆招的打了三十个回合，常汐取出了天下第一剑。黄良超耍了个枪花，以不变应万变。枪与剑交锋，黑夜中火花迸现，彼此两人招招凶险，稍有不慎，命丧黄泉。“没必要这么打。”孔明岳说道，“白生，他们两个会有一人死掉！”
张白生点了点头，“我不想这样。”
“我们……叫停吧！”
“叫不停。”张白生苦笑，“若能停的话我早就叫了，常汐的脾气比我还倔。”
“良超也是。”孔明岳面色凝重的说道，“一样的倔脾气。”
战斗还在继续。
第八十一招的时候，常汐已经把自己想试的武功都试完了，一直到这里，她都奈何不了黄良超。另一边，黄良超依旧只是一套十里黄沙枪，他和常汐有一样的内功，他也在学习常汐的招数。渐渐地，他发现他与常汐对功法的理解截然不同。虽然两人都认为自己练到了第二重，但常汐是和张白生一起参悟出来的，而他却是在东海龙王与陈名皓的逼迫下，强行顿悟的。两人一慢一快，放在武功上也有了明显的不同。常汐的劲力连绵不绝，招式也是一样，犹如高山流水；黄良超一招一式却好似猛虎出笼，突如其来，势不可挡。
试探结束了，已经到了最后一招。此刻已经是三更天了，张白生点起油灯火烛，好似一点鬼火；雪中的两人就着白雪反射的月光照亮，黄良超气喘吁吁，而常汐还是那副傲然而立的样子。
你凭什么这么高傲？西域猛虎发出了咆哮，一时间震得整个树林哗哗响，远处惊鸟四散，走兽悲鸣。常汐轻轻点头，把剑收了，把鞭子缠了，然后取出十几把飞刀。飞刀在手上旋转，在指尖跳舞，犹如精灵。
孔明岳意识到这一下会分胜负，甚至会分生死。他冲了上去，叫道：“二位！你们——”
常汐一把飞刀射到了他脚下，黄良超也不往这边看，只是寒声说道：“兄长勿要多事！不然刀枪无眼，再伤了你。”
两人的心魔都上来了。张白生一抖水袖，摸了摸下巴，心想道：如果是姓黄的死了，那固然最好，若是汐儿不幸死了，我就殉情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箭已经在弦上，天下第一的出现，必然伴随着血与泪。这里只有五个人，但却比周山会武的时候更加激烈的凶险。常汐和黄良超对持着，谁也不敢先出手。气氛压抑着，洛陌迁不知不觉的握紧了夏水茗的手，发现后者的手心满是汗液。空气之中只剩下风声与喘息声。
所有人的勇气都被这绝境压榨到极点，无论是战斗者还是旁观者。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勇者打破平衡。天下第一要争，必须要争，但是两方人都不想看到自己重要的人死去，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真的勇士不一定是拿刀剑的武夫，但一定是敢于背负起一切的人。
所以孔明岳开口了。他的声音在风雪中飘摇：“停手，这场战斗已失公平！”
黄良超和常汐侧目，目光之锋利胜过手上的枪与刀。“兄长，你说什么？”
“我说已经失去公平，不用打了。”
“为什么？”黄良超皱起眉头，脸色阴霾，犹如猛虎露出獠牙。
“因为她已经身中剧毒。”孔明岳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