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海山绝
大哥？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自山茶谷下结义之后，张白生有小半年没见他了。这人海茫茫的，能再见也是缘分。听说他在养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常汐说的那个地方距离这里有二十里左右的距离，而且要过两个关卡，现在天色已晚，不方便过去，而且就是过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张白生决定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顺便沐浴更衣——无忧洞里的味道可不好闻。
他开了三间房，自己和常汐各自一间，赵氏兄弟两人一间，奔波劳累，几人早早睡了。张白生又一次做了梦，梦见那个酒缸，还有那个试图将他拉上来的人。她永远都在雾中，张白生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每当他将要看清的时候，他就会猛然惊醒。每一次都是这样。他再次睡下之后，就会梦见其他的事情，比如这一次他又梦到了陆筱。他的原配夫人正指着他鼻子大骂他负心汉，然后又哭着问他为什么如此绝情，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而抛弃她。张白生没有答案。
每次苏醒的那一刻，他都会觉得整个人恍恍惚惚。如果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就好了，他心想道，每次醒来后，心里空荡荡的，却又沉甸甸的——他要找的人还不来，他要杀的人还没死。
他静坐在床上，思考最近这段时间要做的事情。我还会见到陆筱么？再见她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一番场景？白蛇娘娘说等东疆事平之后就会来见他——她就是“她”么？张白生反复思索，没有答案。同时，往日的记忆在折磨着他，过目不忘的代价就是记忆会永远在脑海里重现。事无巨细，一切好事坏事正事闲事……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即使他不想去想那些事情，它们依旧会涌出来。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理解的。
所以张白生每天都要给自己找事情做，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帮他分担注意力的话，他会疯的。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助白蛇娘娘取得东疆——即使她不是那个张白生要找的人，他也要帮。因为他要借反王的力量去完成复仇。
大约吃早饭的时候，张白生去找自己的几个同伴。赵氏兄弟一早就醒了，在客栈的后院里打拳；张白生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去敲常汐的门。
“请进。”里边传来她阴柔的声音。
张白生推开门，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常汐坐在屋中喝茶，她已经褪去了之前的那身黑衣，换上了平常女子的衣衫，散乱的头发也梳理整齐，披在身后；她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十把飞刀，一双修长的玉手放在无柄的飞刀中间，与刀片整齐排列。
她抬头，张白生与她的目光交汇。张白生注意到她的嘴唇已经恢复了常人色彩，惨白的脸上也微微涂了些胭脂。如此看来，她与那些诗词歌赋上所言的“窈窕淑女”“绝世佳人”也相差无多。然而她眼底的冷漠和戏谑却依旧存在，她看人就好像看牲口一样。
张白生本想称赞她的美貌，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恐怕会引起对方的厌烦，而且会让人家瞧不起自己，所以他换了个话题。
“在下不才，杂而不精。对天下武学都知晓一二，却从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飞刀。这么多飞刀，你是如何操纵的？”
常汐说道：“你不晓得也正常，因为这武功从前没人用过。”她说着一拍桌子，几十把飞刀腾空而起，然后她双掌纷飞，刀片在刹那间尽数落入袖中。旋即她手腕一翻，四把飞刀出现在手指的缝隙间，再轻轻一翻，又消失不见。
“好本领。”张白生说道，“江湖上，暗器以水绝陈名皓为尊。我曾有幸见过陈岛主的功夫，也见过许多用暗器的人。但平心而论，暗器上的造诣除了陈名皓，就属半夏姑娘你了。”
常汐点了点头，说道：“我没和他打过。”
张白生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想争天下七绝？”
“怎么，不可么？还是说天下七绝不能有女子？”
张白生说：“还未有过。”
“是么？”她就这么问了一句，眼中的笑意如水波般流动。
有意思。“走吧，半夏姑娘。”张白生说道，“去外面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去找海山绝。”
四人在外面用过了餐，一路往东前行。据常汐所说，海山绝是住在城东外面的一处农家。张白生问她：“你认识他？”常汐答道：“算是有一面之缘。”
行路至中午，几人来到了常汐所说的那户农家。来的时候，一个穿粗布衣的汉子正在院子里喂鸡。那汉子看到张白生几人过来，当即把手里的篮子丢了，然后往里跑去。旋即里边走出来一个人，此人剑眉虎目，面似熟蟹盖，正是海山绝。
海山绝听农夫说外面来了一伙江湖人，本以为是仇家又找上来了，所以气势汹汹的冲出来。却没想到来的人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张白生，顿时喜出望外。他迎上来，叫道：“哎呀！五弟！你怎么来了？”
张白生他乡遇故知，同样高兴得很。他走上去给兄长作揖行礼，然后说道：“兄长安康。白生今日得见，欣喜若狂。”
海山绝摆了摆手，说：“不要说什么客气话，进屋坐下。”随后他看见张白生身后的人，顿时一惊，说道：“难怪兄弟你能找到我，原来是这位恩人带路！”他这话是冲着常汐说的，然后抱拳拱手，对着常汐施了一礼。常汐轻轻点头，说道：“当日前辈已经谢过我了，无需再谢。”说罢徒自走进屋去。
几人进了屋之后，那农夫招呼几人喝茶，海山绝则把张白生领进里屋，单独告诉了他这一系列事情的经过。
这还得从那日他和张白生分别时候说起。张白生和陆筱大婚之后，海山绝就离开了。他还要继续给关瞳子报仇。海山绝的下一个目标名叫“萧南星”的，这人曾经间接参与断水阁大劫，并且后来给海望盐帮当过好一阵的狗腿子，做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人海山绝曾经若干年前见过，还记得他相貌。这种小角色在海山绝看来是随便能捏死，可到了东疆一打听，说这人已经死了，好像是什么在河边淹死了。
海山绝不信，就继续按照相貌特征打听此人的下落。没多久，就听说现在的“长天公”萧海龙和那人几乎一样。他后来偷偷的到东海城看了一次，几乎就是那人。这萧南星改了名字，相貌却没太大变化。海山绝大喜，心说这一下不光能报仇，还能为民除害，杀了这反贼！
“这么说来，这东疆反王的头子和海望盐帮有关系？”张白生打断了他的话，“这人和海望盐帮还有关系么？”
“不确定。”海山绝说道，“但他能这么快的起家，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那就对了。张白生脑中的线索连在了一起。
长天公萧海龙是海望盐帮的人，海望盐帮是五皇子的帮派。这么说来，这东疆起义的头子居然是朝廷的人？滑天下之大稽！
三皇夺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敢培养朝廷外外面的力量！他就不怕玩火烧了手吗？
张白生曾经推断过，说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朝廷的人。之后，根据京城内探子传来的消息，以及万魔窟和海望盐帮与五皇子密切来往，他几乎可以断定，当日操纵断水阁大劫的人，就是那位年轻的皇子。他也晓得，此人有狼子野心。可是他真的没想到，这人的手居然这么长，一个朝廷的皇子，布局居然能布到了东疆起义军里。换句话说，他居然敢用一群反贼来为自己争皇位？此人的野心和胆量，都是当世无双。
这人乃是枭雄……但这天下，还禁得住他这么折腾吗？北边有蛮子，东边有三路反贼，西边有个大马帮……就连最安稳的南边，都有南山衙门这样的大势力，说真的，包太爷若是想造反，那真是一造一个准。
海山绝继续讲起他受伤的经过。
锁定了目标之后，海山绝就开始寻思何时动手了，他自认为靠自己的武功可以在这地方横着走了。那天他悄悄潜入长天公的宫殿，想要暗中将他杀了，却没想到碰到了一个厉害角色。
“那厮好生厉害！”海山绝提起那人来还是心有余悸，“这人带了个金制的兽脸面具，也不用兵刃，就空手和我打。打了十几招，我就招架不住了，好家伙，这本领都可以争天下七绝了，我真是纳闷，东疆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英雄？我让他报上名来，他也不说半句话，又打了几招，守卫来了，我想走，临走前和他硬拼了一掌，结果你瞧。”海山绝伸出手来，右手掌上一大片淤青，这淤青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小臂，大臂，肩膀。“如果劲再大点，伤到心脉，兴许今儿你就见不到老哥我了。”
好强的掌力。张白生稍加思索，隐约猜到了敌人是谁。京城中有传言，说是大内有“金银铜铁”四大护卫，每个人的武功都是卓绝，这四人又分别对应拳、脚、掌、爪四门绝学。虽不用兵刃，却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莫非就是他们？如果这样的话，那可以确定，这长天公就是五皇子的人了。这样一来，就更得杀了他才好。
海山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后来一路被官兵追杀，还是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救了我。要说起来，这位姑娘也真是个奇人，武功高深不说，脾气也是古怪。倒是和你很般配啊！”说到这里，海山绝一阵大笑。张白生摆了摆手，说：“现在别和我提女人了，大哥。”
海山绝问道：“怎么？弟妹对你不好？”
张白生提起这事来就心乱如麻。“我们不是夫妇了。”他如是说，“这里边……有太多恩怨纠葛，但陆筱对得起我，很对得起我，但我却对不起她。”
海山绝对此不以为然，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该心系天下，一个女子何足挂齿？”
但张白生却不这样想。不论男女，不论人畜，欠下的就是欠下的，对不起就是对不起。
张白生不想再提起陆筱的事情，于是进入正题：“大哥，不瞒你说，我来东海城也是为了除掉长天公。但我不打算杀他。”
“此话怎讲？”
“若杀了他，东海城恐怕再起风云，长天公麾下的各路军队要造反的……”
“那就让他们造啊！”海山绝笑道，“反贼自己造自己的反！嚯嚯！这才秒呢，咱们就看他们狗咬狗不就好了？”
张白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能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把本来就不算充实的家底消耗一空。我要让东疆拧成一个绳子。”
海山绝皱起眉头，问道：“然后呢？”
“东疆不需要三位反王，只要一个就够了。这样才能有逐鹿中原的实力。”
听到这里，海山绝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和立场，当即惊叫道：“什么？五弟，你要跟着造反？”
“不是造反，是起义。”张白生说道，“如今天下危矣，外有强敌，内部腐败，不能指望朝廷了。”
海山绝说道：“那也不能造反啊！现在虽然乱，但等太子上位了，不就好了么？”
“大哥，你是指那个愚钝的三皇子？”张白生冷笑，“三皇子有德无才，他能接得住这个破碎江山？”
海山绝沉吟少许，说道：“朝廷中也有贤良忠臣……”
你也说了“也有”对吧？“但还是佞臣当道对吧？”张白生问道。海山绝沉默无语。
“可还有其他皇子。”海山绝说道。
“其他人？四皇子是个目光短浅的虚伪小人，至于五皇子……”张白生眯起眼睛，“大哥，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当年断水阁的事情，恐怕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这怎么可能？”海山绝一下子站了起来，“江湖和朝堂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天高皇帝远的……他，他……”
“大哥你先坐下，容我慢慢道来。”
随后，张白生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推论跟海山绝一一说了。海山绝是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就感觉自己这六十多年白活了。
“倘若……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咱们是只有造反这一条路了啊。”海山绝叹道，“我是真不想干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唉，真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张白生心想道：师父曾说过，海山绝与他性情最是相投。既然海山绝坚持扶持正统，那师傅当年估计也是不愿造反的保皇派，断水阁被灭于此会不会有关系呢？
其实张白生猜的已经很准了。从先前包太爷对孔明岳所讲的来说，几乎就是这么一回事。当年五皇子招安江湖各大派助他夺嫡争皇位，关瞳子头一个不答应，所以被杀鸡儆猴。到此时为止，真正的敌人终于浮出水面。然而，这浮起来的不是什么鱼肉之辈，而是巨大无比的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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