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水龙下山
断水阁后山，关天园，孟诚正拿着一壶酒自斟自饮。
关天园里鸟语花香，奇石林立，翠绿的新竹与墨绿的老竹层层叠立，深浅分明，随风摇动如大海波涛。可这偌大的园子却仅有他一人。其实别说这园子，便是整个断水阁，也就仅他一人了，当年可是有六百弟子的。
他慢慢喝着，周围不经意间聚起几只猴子。有胆大的猴子来讨他的酒喝，他便给猴子斟上一杯，也算有人与他对饮。
孟诚喜酒，却酒力不强，三五杯便会醉了，他也乐得如此，喝酒不就为了一个醉么？
酒意渐起，他觉得有些燥热，便脱了衣衫舞起刀来。他今年二十三，多年苦修使得他身体精瘦结实，动则如虎，挺立似青松。
刀起风生，落叶飞舞，柳叶枝条随之摇曳，猴子们在一旁呲牙叫好。他借着酒意越舞越快，心中的念想也如酒一般发酵着。刀面反光，他仿佛从那上面看到了那些过往的故人。他和师门中人如血亲家人，可怜一朝之变，断水阁被灭，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这几天六师兄该回来了吧？他心中想到。六师兄张白生，是除他之外断水阁仅存的弟子了，是现在唯一能陪他喝酒的人。
舞到酣处，喝下去的酒仿佛在他四肢百骸沸腾了，连汗水都浸着醇香的酒味。他连使三招“龙点头”，手腕三连发力，接着全力一记斜砍，气从丹田而出，不由得一声长啸。这声音饱含内劲，气贯山林，比虎啸更甚，吓的众猴四散，林中惊鸟齐飞。
一套龙斩水的刀耍下来，他已经大汗淋漓，酒劲也散了许多。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掌声，接着就听有人吟道：“剥茧抽丝丝不断，抽刀断水水不流——小师弟啊，三年不见，你这功夫真是越来越俊了！”
剥茧抽丝丝不断，抽刀断水水不流，这话是当年人们形容断水阁刀法之精妙的。孟诚谦逊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离那些前辈的境界还远得很，六师兄就别拿这话消遣我了。今天也是巧了，我正心里念叨着，你就来了。”说着他朝六师兄张白生施了一礼，说道：“师兄，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张白生笑呵呵的走上前来。他白衣飘飘，留着比戏子还长的水袖，直拖到地上。“别来当然无恙！”他一扬手，宽大的水袖随之舞动，“我张白生乃是降世的谪仙，怎么会有恙呢？嗯？”他的声线似男非女，人长的十分俊美，生一双吊梢狐狸眼，薄唇细口，鼻梁高挺，嘴角微翘，若是换身女子的衣裳，足可以假乱真。
当年关门七子各有不同，这张白生是其中最奇特的一个。此人自称降世谪仙，行事风格古怪，但也却有大才。他通晓诗书礼乐，但凡文人雅士玩的东西，他都能来上一手；又博学多才。知古今，说天下；还懂得奇门遁甲之术，又自学了许多的旁门左道，是位杂学家。只不过，他有一点不行——
“你这武艺是越练越强，只可惜师兄我还是废人一个。”张白生和孟诚感叹道。他这人幼年患恶疾，废了经脉，练不了武。不光如此，一到寒暑之时还总是生病。孟诚想要劝他两句，张白生却是一摆手，说道：“可备有酒菜？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见了，得叙叙旧。”
孟诚看了一眼那半壶米酒，说：“山上东西少，下山去吧，找个酒馆。”
于是两人下了断水阁，去往山下的县城。可走到一半，就见县城处黑烟滚滚，隐约还能听到喊杀与哭嚎的声音。兄弟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怕了。两人相视颔首，前去一探究竟。
半路遇到好多逃出城来的平民，孟诚拉住一个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惊慌道：“来了一群土匪，又杀又抢的，这要造反啊！”说完那人就跑了。想当年有断水阁震着这块地盘，宵小之辈不敢造次，断水阁一没，这几年就闹起了匪患。其实这事儿孟诚也知道一点，就是没想到这土匪如此嚣张。
“师兄，咱们进城去。”
张白生却是摇了摇头，肃然道：“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是干什么吗？”
“知道。”
“是什么？”
“报仇的事情。”他说，“断水阁六百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他低下头，握住腰间的刀柄，“我师关瞳子，被十几人围杀，尸身疮痍无数，惨不忍睹；我二师姐洛陌迁被逼跳崖，死无全尸；你我二人三年间隐姓埋名，流落江湖……这些仇，势必要报。”
“既然这样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张白生说道，“如果想报仇的话，过些天你就得跟我下山，还得改头换面，不能走路风声——今儿人还没走，你就惹一身官司，这怎么行？”
孟诚不以为然的笑了下，说：“强盗杀人放火，咱们习武之人哪有不管的道理？若是今天走了，他日给师父上坟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去祭拜他。”
“古道热肠，好。”张白生笑了笑，说道，“只可惜我是个冷血人，不懂你们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心思。”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走近了南城门，只见西半城烈焰滔滔，东半城喊杀震天，显然官兵与匪徒还在交战。孟诚看那火光冲天，黑烟滚滚，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断水阁大劫。他握紧刀柄朝里边走去。后边张白生说道：“你要去就去吧，城门口东边有间常福客栈，我去那里温了酒等你。”说着，张白生一指那边的客栈，孟诚颔首，转身往喊杀声最响的方向走去。
张白生见他走了，便独自走进旁边的常福客栈。客栈里一片狼藉，碎盘碎碗，板凳桌子都翻了个，张白生自己扶起一套桌椅，又摆好两副筷子，两只酒杯，然后说道：“小二，两斤烧刀子三斤熟牛肉，再来四个下酒的小菜，若有河里的鲜货，就煮点上来，这些个菜少放辣多放盐！”
没人回话——这是肯定的。
“小二，出来，我知道你躲在柜台底下！”
柜台下面那人吓的啊呀一声大叫，然后头砰的一下撞上桌子，捂着脑袋站了起来。“这位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问你，你这店还开不开？”
此刻外面大伙连城，喊杀声震天，不时有惊呼声和妇孺哭泣声传来。那小二一阵哑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张白生却是当他默认，于是水袖一甩，袖中飞出一个物件，那东西打着旋飞到柜台上，当的一声，稳稳落住。小二定睛一看顿时一惊——那是一锭上好的纹银。他再一看张白生这样貌打扮，知道遇见高人了，可他又不敢在这地方给他打酒上菜，只得连连作揖，想把这尊大神送出去。
“你怕什么！我那师弟已经去杀贼了，你只管上菜便是。”张白生袖子一抖，露出葱白的手来，拿起茶杯，“先上一壶茶吧。”
小二无奈，只得先给他上茶。上完了茶小二又问：“这位爷，您那师弟带了多少人呐？”
“就他自己。”
小二吓的大叫：“哎呦！那可不得了！那贼人是凶名远扬的大头鬼，官府都拿他没办法的！这次他带了上百人来，你师弟自己怎么行呢？”
张白生轻抿一口茶，旋即一阵冷笑：
“要是连几个小山贼都收拾不了，他这断水阁八代掌门，也就别当了！”
与此同时，孟诚已经来到了最混乱的西半城，空气中满是焦炭味。死尸遍地，能跑的都跑了，跑不动的老弱妇孺就只能趴在亲人的尸体上就地哭泣。孟诚是第二次看到这番惨状，他热血沸腾。
穿街过巷，寻着喊杀声一路往前走，来到还没被火点燃的街区。两方人马在县衙门口厮杀，打的血流成河，一方是穿着盔甲的县城驻军，另一方穿着粗布衣、红头巾，显然是江湖草莽的打扮。贼人比官兵多一倍有余，
六师兄曾嘱咐过他不要平生事端，更不要在人前使用断水阁的招式，但现在形式紧急，孟诚有侠义心肠，不愿意为一己安危而将道义置于不顾，更何况过了三年，这小小的县城内，也不一定留有当年杀手的眼线。这样一思虑，他悄悄地握住了刀柄。
擒贼先擒王。贼群之中有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显然是贼首。孟诚提起刀来朝他杀去。战场已经乱作一团，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他，直到他冲到那人身边，贼首才猛然发现有人要取自己性命。
那贼首不一定学过武艺，但却是真正杀过人的，见孟诚一刀砍来，他大喝一声，举刀格挡。两刀相碰，砰地一声，孟诚虎口一阵酸麻。孟诚与那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杀气迸现，无需多言，两人战成一团。
那贼首虽然不会什么武艺，但胜在力大，而且招式凶猛，刀刀直指要害。孟诚习武多年，却没有真的与人死斗过，而且，他还要时刻防备其他贼人背后偷袭，一时间落了下风。突然那贼人一刀顺劈，孟诚侧闪躲过，没想到侧面还有一人挥刀砍来，他躲不过了，被一刀砍在胳膊上。
“哈哈！原来是个花架子！”贼首大声笑道。
孟诚本不想动用龙斩水中的武功，可此时无奈，便反手拿刀，使了一招蛟龙出水，这一招是由下往上的招式，攻击路线诡异，一般人是防不住的，乃是杀招。他先是将刀压的极低，等那贼人冲杀上来的时候，猛然一刀撩起，锋利的刀锋带着龙斩水连绵不绝的内劲，一路往上，先是砍断了那贼首的四根手指、打飞了他的鬼头刀，然后又剖开了他的肚子，那力道不停，一直往上，最后将他整个身体划开了一个月牙形的口子。接着，他半边身子都裂开了，鲜血喷涌而出，撒了孟诚一身一脸，呼吸之中都是腥臭的味道。
贼首哀嚎着倒下了，四下皆静，耳边只剩下贼首濒死前的惨叫。孟诚一时间居然愣了。这是我干的吗？他心里有些不敢相信。
过了片刻，贼人们开始大喊大叫，说着什么“二首领死了！”“这人是高手！”“大家快跑！”之类的话。之后众贼作鸟兽散，但孟诚没心思去听了。
今天是他头一次杀人。虽说杀的是个贼，但却高兴不起来。那彪悍的贼首甚是强壮，生命力顽强，一时片刻还没有死去，只是在地上挣扎着，发出可怕的嚎叫，血越流越多。
孟诚和他对视一眼，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杀气，也无怨恨，只剩下无尽的哀求。
于是孟诚一刀终结了他的痛苦。
做完这一切，他满腔热血凉了一半，心中爽然若失。
“师父，今天我杀人了。”他不禁在心中说道。
注：（该书为架空背景，包括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等，请勿代入中国古代环境）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PS：
嗯……这本书终于出来了。
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是个武侠题材啊。算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吧。
这本书相较《世界锁》，会更加的容易阅读，而且会轻松许多。
但是呢，咱写故事一向都比较现实，而现实是残酷而且曲折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本书，讲的大概是忠义的事情，以及对“正义”的讨论。咱第一次写武侠题材，还请多多包涵。
对了。
开这本书，并不意味着《世界锁》会完本或者太监，对于我来说，在两本书之中，老书占的精力比重会更大。
《饮江湖》每日中午一更。世界观收录在《世界锁》系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