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沙都杀牛会
现在是六月，张白生四月启程去西域，现在已经过两月了。他约的程长老一直未到，也没有音讯传来，如此，张白生只好自己先展开调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访西域四铜人。
西域四铜人是大马帮帮中的要员，每人有一百匹好马。西域统计手下势力，往往不说多少人，而是说多少马。因为在西域，能跃马扬刀的汉子有的是，但好马却十分珍惜。因为西域遍地黄沙荒漠，要找一块能牧马的草原真是十足的难，大马帮也就是因为占了最好的几块草场，这才有了如今的势力。
张白生一路往西，经过古廊城和桑天城两座西域名城，最后来到西域的真正大都：沙都·竺亮城。竺亮一词是古西域罗桑族的语言，意味沙漠绿洲，罗桑族虽然因为天灾人害消失了，但语言却留了下来。
竺亮城三面是荒漠黄土，只有北面稍有些绿色。在那边是西域人的命根：天河。张白生来到竺亮城之后就觉得这座城比任何一座中原都城都要小，但城墙却比任何一座中原城都要高。他晓得这是为了抵挡西域黄沙。西域常年有沙尘暴，最大的时候黄沙漫天，处于风中就好似身处黄沙大海，连气都喘不上来。
大马帮的总部就设在竺亮城中，明面上一座规模浩大的酒楼，名叫龙马客栈。张白生按照江湖规矩上门拜访，这才得知西域四铜人这几个月来一直待在西域，没到过中原。如此一想，张白生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邓长老这事可能和大马帮没什么关系。不过他来西域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办，就是寻找四师兄关盛。
张白生寻思着，四师兄关盛是个躁动好斗的性子，肯定不会在一个地方安分待着，要搞些名堂。而且这个四哥身高九尺，强壮的就像一座山，特点十分明显，想来不难找。
第一天他先是打听关盛这个名字，并无所获。晚上转念一想，心说我张白生也有犯傻的时候，断水阁灭门之后，四哥为了避免麻烦肯定用了化名啊。于是又按照外貌开始打听，这一次果然有了消息。得知在大马帮中就有这么一位，是大马帮的十位掌旗使之一，名叫牛八。这人的江湖名号颇有趣味，叫：累死马。其实是说的这人太过粗壮，身子沉重，一般的马载他不多久就累死了。
张白生心说估计没错，就是他了，四哥身高九尺有余，胳膊旁人大腿都粗，数遍天下也没有第二个。却不知他怎么会入了大马帮？那可是断水阁的仇家啊。莫非是他不知道吗？还是另有隐情？
张白生本想早日相见，可又一想，贸然相见容易引起麻烦，更何况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这位“累死马”的豪杰就是他四哥。心想着我得找个巧法子和他碰面才好。转过天来，他在喝茶的听说到不久后就是西域惯例的“杀牛会”，每个帮派都会在这天另一头牛来到沙都来宰了，一起吃酒宴。这一天群雄皆至，想必那位“累死马”也会出面。张白生决定那天也去看看，正好确认一下这位的真实身份。
待到今天正好是杀牛会。整个沙都举行庆典，但龙马酒楼的“杀牛会”只对西域豪杰们召开。所以张白生要想进去的话，得有个合适的身份。断水阁的身份在这里可不能用，所以他前些日子结交了一些西域的朋友，又花了些钱财，到时候就以“天涯阁”门人进入会场。
当天他随着天涯阁的掌门一起来到龙马酒楼。酒楼一层四方大门全都大敞四开，连带周围的空地都圈在了一起，成了一个能容纳几百人的小广场。他们来的早，天涯阁的人在这里也排不上什么名号，所以就坐在了外围。过了一阵子，陆续有西域豪杰到场。
旋即有店小二喝号：“温山仙翁洛大爷到！”这小二看似不起眼，但一喊话却是中气十足，内力深厚，张白生意识到龙马酒楼里每个佣人估计都武艺不低。接着又听喊：“沙狼帮帮主赵二爷到！”“铁萧先生到！”“虎门三绝石先生到！”每个人物进来便有熟人上去见礼，哪怕是不熟的，见了这些大人物也多少去表示一番。很多还带了礼物来赠送。反之这些人遇到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入场，也许要一番客气。说话功夫，小二忽然一声惊呼，张白生离他很近，这声音随低，但他却听见了。不由得探头望去，看看是哪一位大能来了。
就见那边摇摇晃晃的来了一个醉鬼似得人物，这人破衣烂衫，一步三摇，留一把火红的大胡子，身上还涂着西域特有的红黑彩纹。最显眼的他那口大刀，这人肩上扛着一口大刀，比孟诚那把断水阁的重刀还大上一圈，而且刀背上挂满了铁环，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紧接着就听小二叫道：“百环刀万大爷到！”这一声尖锐嘶哑，好似惨叫。随着他这一声叫，整个酒楼的人腾的一下全站起来了。张白生不屑如此，却也不想惹事，便随着站起身。这位“万大爷”见众人起立，哈哈哈笑了三声，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刺刺的坐在中央。众人对他似乎只有害怕没有敬仰，更没人敢上前去攀谈。
张白生的朋友说道：“这人是万令斩，出了名的恶人，杀一个成名人物就要在刀上挂个环，如今已经挂了一百个了。”张白生点点头，兀自饮茶。
万令斩一拍桌子，骂道：“狗日的！小二，拿酒肉来！”
此刻杀牛会还没开始，大家也就是吃些干果点心，喝些茶水，没人会没趣的去讨酒肉。果然有个小二过来，说道：“万爷，咱牛还没杀呢，按规矩还没到上酒的时候。”
“妈的！”他挥手打了那小二一个耳光，小二虽会武艺，但不躲不闪只是挨着，这也是规矩之一。
“老子要酒肉，你就去拿！”
小二连忙去取酒肉过来。忽然间就听有个男人说道：“万令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大马帮的地盘你也敢撒野？”
这一说话，众人才注意到这里突然多了一个青衣男子。这人生的很俊俏，但却瞎了一只左眼，而且左脸上有两道可怖的刀疤，将他的英俊相貌破坏了。
张白生上下打量着这人，他原先绝对不在大厅之中，这么说是从外面进来的，但门外的小二却没有喝他的号。张白生这时候瞟了一眼喝号的小二，见他一脸尴尬的瞪着那人的背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张白生这才明白过来，不是不喝他的号，是他进来的这一下子太快了，那小二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时候那人瞪了一眼小二，问道：“怎么的？我周雨虹入不了大马帮的法眼，来了都没人吱个声吗？”
这么一说，那小二才大声叫道：“啊，风中燕周大爷到！”
那人朝着小二笑了笑。他本来生的俊美，笑的也好看，但因为脸上有疤，所以这笑容就变的有几分诡异了。小二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几声，正自笑着，忽然间就看那个叫周雨虹的手上一抖，接着小二一声尖叫，满口喷血，捂着嘴巴倒在了地上。
周雨虹抬手给众人看，两指多了一个血淋淋的舌头。四下骇然，张白生心说这人的身手真是快的可怕，我生平之中所见的能人异士也不少了，却没有哪个有如此速度的。竟然转眼间就能把人的舌头从嘴里拔出来。
周雨虹此时说道：“不会说话，留着也是没用。”他将那舌头往桌上一放，说道：“给万大爷下酒吧！”万令斩哈哈大笑，叫道：“妙极！妙极！”然后竟真的把那人舌生吃了，然后还喝了一大口酒。
众人心惊胆战，有胆小的已经不敢再看了，坐的远远地。几个比较有身份的人还算淡定，兀自喝茶，该说话还是说话，但却也不似之前那般热闹了。
张白生却是心中冷笑：呵，这西域豪杰果然和中原的不一样，好一群歪魔邪道。
旁边张白生的一个朋友跟他解释道：“这位周雨虹原先也是个翩翩公子，但自从毁了容之后就性情大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也就是大马帮的地盘，若是别处，就不是拔舌头这么简单了。”
说话间又进来几位，这次没有小二给他们喝号了，但一进门立刻众人起立和他们见礼：“牛八爷！史二爷！”
张白生朝那一看，顿时愣了，那个高头大马的汉子正是他四哥。三年未见，这位哥哥比以前是更加壮实了，真真是比牛还壮一块块腱子肉高高耸立，肩膀足有两个张白生宽。张白生估摸着，这师兄现在得有三百斤重了，要不说能压死马呢？
此地不宜兄弟相认，张白生暂且抑制住感情，先等过这个杀牛会再说。
他旁边那个汉子也很健壮，但相比起他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旁边人小声跟张白生介绍这人，说他叫史占火，是十位掌旗使中的老二，掌管火令旗，麾下有两百多匹马。这人武功高强，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两位。
史占火走上去，看了看那个被拔掉舌头的小二，问道：“谁干的？”
没人说话，但众人都瞟向周雨虹。周雨虹原本也不打算隐瞒，当即走上去，施了一礼，微笑道：“正是周某人。”
史占火显然也见惯了这事情，点了点头，问道：“你想怎么了结啊？”
周雨虹面不改色，“史大哥想怎么了结？”
史占火说道：“照理来说，你得跟我这些把旗的打一场。（大马帮掌旗使自称“把旗的”）赢了自然好说，输了就把舌头留下。可今儿是杀牛祭祖的日子，不动刀剑。咱们不武斗，来文的吧。”
旁边张白生听这话哑然失笑，这汉子居然要比文的？那我可得瞧瞧咯。不知是吟诗还是作对？要么是比试书法？
然而这“文斗”却不是张白生所想象的那样。就听史占火一声吩咐，不一会儿，后厨有人端出一个热油锅来，热油噼啪乱溅，锅下面还架着火。油锅往当中的桌子上一放，然后史占火往里边丢了一柄铜钱。待到此时，张白生已经猜到这“文斗”是怎么回事了。
史占火拿手一指这油锅，示意众人看好了，紧接着左手猛然伸进了油锅里边！他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把那铜钱又捞了上来，夹在手指上给众人看。此刻他那只手已经血肉模糊了，热油还在手上滋滋作响，空气中霎时间泛起一股肉香味。然而史占火却是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
等了那么一会儿，待众人看真切了，才有小二端来冷水和伤药给史占火包扎。这里一边弄着，史占火一边指了指这锅热油，说道：“该你了。”
周雨虹凝视着这热油，沉默无语。史占火只道他怕了，就说道：“你若是不敢，我也不难为你，留下舌头，自个滚出去吧。”他说话的功夫，后面牛八——也就是关盛往前走了一步，说话间就要拔那人的舌头。
这要是真滚出去，想必这周雨虹今后也没法在这地界混了。他笑了笑，说道：“这样吧，我学你也没什么意思，我给你来个别的花样你看怎么样？”
史占火和关盛相视一笑，关盛说道：“你来啊！老子就爱看新花样！但提前说好了，你这花样要是老少爷们们看了不服，那可不算数啊！”
周雨虹呵呵一笑，从腰间拿出一把锋利小刀来。然后又竖起自己的左手食指，说道：“瞧着！”
说话间就开始用刀子削自己的手指头。一开始是削皮，然后是削肉，他也削的不急，就那么一刀刀的削着。得削了那么四五十刀，愣是将好生生一根手指削成白骨了，这才笑眯眯的说道：“诸位，我这花样还行么？”他虽是淡定，但也是满头大汗了。
四下一顿，旋即叫好声雷动，连史占火也竖大拇指，叫道：“好！是真英雄！来人呐，快给周大爷疗伤，再取几锭金子，给周大爷见个礼！”一会儿便有人给他上药，还请他上座，关盛又亲自提了礼钱来给他问伤，礼数十足。
张白生看到这里，也算明白了。这姓周的不是成心和他们比狠，而是借着这个规矩在这里立万儿。这杀牛会上豪杰众多，他在这里博得满堂彩，今后在西域就好混的多了。不过这人如此狠心，为了立威能把自己一根手指头削没了，也真是个厉害人物。
本来这事就算过去了，众人已然落座，却没想到这时候有个好事之徒喊道：“那姓万的还打了你家小二一个耳光呢！”
张白生朝那边一瞥，见是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这人一脸褶子，老气横秋，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了，带脸上的轻佻神情却好似孩童。旁边朋友和张白生说道：“这人叫张六猴，是个好事的泼皮，但本领不弱。”
就看那人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用手指了指万令斩，然后有指了指关盛，示意两人干上一架。
张白生看师兄隐隐有些皱眉了，知道他现在正苦恼怎么办。
大马帮犯不上为这么一件事得罪万令斩。其实这事若是没人提，大马帮的人可以当做没看见，就这样过去了。但现在有人当场提出，碍于面子就必须得管了。
万令斩一边喝酒，一边很无所谓的说道：“是，老子刚才打了你家的人一个耳光，怎么着了吧？”
上件事情是史占火摆平的，这次该关盛出马了。他两步走上前去站在万令斩面前，他比万令斩高上一大截，就如同一面高墙似得堵在了万令斩面前。
万令斩一仰头，问道：“你想怎么着？”
“大马帮不欠账不赊账，这是规矩。”关盛亮出又手来，“万老哥，你受我一巴掌好了，不然咱还得上油锅。”
万令斩哈哈一笑，说道：“我不吃你这一巴掌，但我也不跟你比试。”
关盛皱眉，说道：“那你这就是耍无赖了，既然如此……”说话间就把自己那口大刀摸了出来。关盛这把刀得有一般刀的两倍长，宽刃厚背，张白生估摸着得有七八十斤沉，普天下除了他没人能用这样的兵刃，估计是专门给他打造的。
就在这时候万令斩说道：“这一巴掌他理应吃得！三十年前我落魄的时候，来这地界讨一口饭吃，却被小二一个巴掌打了出去！如今我还他一巴掌，又怎么了？”
三十年前的旧事有谁知道？那时候关盛还没入大马帮呢。不过万令斩曾经是个落魄乞丐，这事却是人尽皆知的，如果他真要以此无中生有，那大马帮的人也没有办法。
关盛叫那小二出来当面对质，小二捂着脸说，自己从没打过万令斩，何况他才二十八岁，怎么可能在三十年前打了万令斩？可万令斩却说三十年前打他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但确实是大马帮的人，如此还在他身上，也算合适了。泼皮张六猴在一旁跟着起哄，很不得这俩打起来。那个刚刚削了手指头的周雨虹也冷嘲热讽，说：“依我看，这大马帮是欺软怕硬，不敢惹万大爷这样的浑人。”一旁有护龙镖局总镖头乐金豪跟着说道：“我却是觉得姓万的是嘴把式，不敢喝大马帮的石爷动手。”有他们这一番添油加醋，不打起来也要打了。
正当双方争论不下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喊道：“铁枪王梁太爷到！”
一听这个名字，场内顿时是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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