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铁枪王全义 下
张白生一时间愣住了，盯着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论他再怎么武功高强，再怎么不服老，但他也没法打败岁月的沧桑，深陷的眼窝，一道道的周围，满头的白发，一切都在告诉世人：他老了，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铁枪王了。
几根昏暗的蜡烛在轻轻摇曳，有一些烧灭了，小沙弥过来换新的。梁太爷却叫住他，说不用换了，你也走吧，去找他们。那小沙弥顿时泪如泉涌，跪在地上磕头，但铁枪王的性子就如铁枪般倔强，丝毫不理会他。小沙弥磕了几十个头，终于擦着眼泪走了。
张白生这才想起来，偌大个铁枪庙却没有看见什么人，不禁心下一惊，问道：“梁太爷早就料到今天，所以早早将用人都遣走了吗？”梁太爷点了点头，说：“守护铁枪庙，与之共存亡。这是我的命，但不是他们的。”
“您之前说您不姓梁……”
“这话不假，反正我没多久好活了。”此刻已经是子时，天一亮大马帮的人就会杀上来，“我都告诉你好了。”
接着，梁太爷告诉了张白生那个铁枪庙最大的秘密。
“梁王根本就没留后，那假仁假义的柳春员根本就不敢留下梁王后人，待梁王死后，就把梁王子杀了。不过虽然杀了梁王子，但他还是建铁枪庙用来给后人吊唁梁王，实则是稳定民心，也是怀柔政策的一环。儿子死后，梁夫人万念俱灰，也不想活了。但终究得有人守护铁枪庙，守护这梁王最后的一寸国土。于是她最后命令梁王的亲信结为异性兄弟，再通通改姓为梁，冒充梁氏后人来守着铁枪庙。”
张白生喃喃道：“那您就是……”
“对，我们家就是那些人其中之一，我本姓已经失传，只知自己姓梁，但却不是梁王的梁。”
“梁太爷忠义，比之亲生骨肉更甚，有什么受不起的？”张白生这话发自真心。
梁太爷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传说当年大家歃血为盟，要世代守护梁王的铁枪庙。但这几百年风雨飘摇，人心经不住岁月的磨砺，也都变了。所以如今守庙的也就剩我们一家……其实还有一家，这家人姓霍。”
“啊！”张白生惊叫一声。
“所以我早就猜出来霍大元想要造反了，他骨子里还是个西域人，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还分中原人和西域人？老百姓只想安分过日子罢了，可他却不明白，还做着西域王的梦。”
梁太爷摸着手边的铁枪，犹如抚摸自己的孩子，“霍大元还想重振西域，甚至想做梁王没做到的事情。但我却只想近自家的忠义，守护铁枪庙到最后。我早就料到这一天，也知道我家族的使命到了尽头，所以我自妻子早亡之后，五十年没再娶妻，更没留后……只不过那天看那姓黄的孩子实在喜欢，这才没忍住收了义子，唉。”
这一声叹，听的张白生黯然神伤，心想梁太爷如此一位英雄，却膝下无子，实在是可悲可叹。
“少侠啊，你听到这里，该明白老朽为什么不走了吧？”
听到这，张白生已经绝了带走梁太爷的念头，他双膝下跪，磕了三个头，说道：“我以明白梁老英雄大义，不再行那无趣之事了。待我走后，自会向天下还您公道，戳破霍大元阴谋，令真相浮一大白！只盼明日梁老英雄能斩将杀敌，血战疆场，再现百年前梁王荣光！”
他这话说的正符合梁太爷心思，梁太爷顿时豪情满志，朗声大笑，说道：“好！借你吉言，明天我要杀他个血流成河！”说玩这话他朝着外面喊道：“吾儿何在？”
“爹！”门外进来一人，正是之前梁太爷收的义子，黄良超。他想必也是听了之前梁太爷和张白生的对话，此刻已经泪流满面。这爷俩虽然刚认识半天，却是一见如故，已经生了很深的感情。
梁太爷看他哭了，顿时恼火，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许哭！”
“是！”他用袖子去擦眼泪，强忍着不哭。
梁太爷又和张白生说道：“少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张白生正要说什么“万死不辞”之类的话，梁太爷就抬起手来，让他打住，然后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你白办，你也不要推脱，我这里有半本十里黄沙枪的枪谱教给你。另外半本我让我儿背下来了，之后就烧了。你需要照顾我儿三年，等他练完整本的十里黄沙枪，就会把剩下的给你。你看这样可好？”
张白生施了一礼，说：“纵使没有这功夫，我也会尽心竭力的完成前辈嘱托。”
梁太爷点了点头，说：“好好好，我与关老早年间有些交情，望你看在他的面子上，替我办好这事。”
张白生一惊，原来他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转念一想，或许他知道些断水阁大劫的事情，正要开口，却见梁太爷又一次抬起手来，说道：“断水阁那件事情我虽知道，却不能说，你去问南山衙门的包二蛋，那厮与我乃是莫逆之交，你就说我要你问，谅他不敢不说！”
这包二蛋说的其实就是南山衙门掌门人，义绝包太爷。张白生确实晓得包太爷有个不雅的乳名，但江湖上却没人敢叫，晚辈叫一声包太爷，同辈的也敬他，叫他一声包掌门，或是包青天。这梁太爷敢直呼其名，想必是有十分铁的交情了。
他又招呼黄良超过来，说：“还有，孩儿你听着，你干爹死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去找那包二蛋！你就上南山衙门去，指着那老儿说：‘包二蛋！你爹爹来了！’他不但不会生气，还得把你请进去！”说着梁太爷哈哈大笑。
黄良超点头应下，强忍着眼泪，默然不语。然后梁太爷又交给他一柄铁枪，说是当年梁太爷之父为梁家兄弟打造的，只可惜梁太爷胞弟早夭，这枪也就没了主人，今天将他在赠送与你。
这枪不长，却入手奇沉，表面温软如玉，光洁却不滑手，端的是一件宝贝兵刃。黄良超含泪谢过了，将这枪背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候，梁太爷忽然听见外面有一阵马蹄声，顿时一惊，问道：“怎么人半夜就来了？”
张白生稍加思索，顿时大叫一声：“坏了！肯定是我师兄暴露了！快走！”
道一声“快走”，三人却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梁太爷背着铁枪缓缓走向正门，单薄的身子在烛光下显得莫名高大；黄良超却是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泪水，几乎被张白生一路拖了出去。
梁太爷站在铁枪庙的山坡上，向下眺望。隐约看去，月下的沙漠上出现了一条黑线，那黑线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了一条黑龙。他耳朵微动，听声音得有那么三四百人。顿时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对付我一个瘦老头子，居然还要用这么多马？”
其实若是他年轻五十岁，莫说三四百匹马，就是千军万马也能杀他个对穿！
梁太爷闭上眼睛，又想起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那年他二十岁，一杆铁枪枪挑西域群豪，过五关斩六将，从此扬名立威；二十五岁冠绝西域，西域无人不晓铁枪王威名；三十岁闯荡中原武林，鲜有敌手；四十岁问鼎天下七绝，夺走枪绝桂冠，自那以后一直坐了这位置三十五年。
铁枪王仰天长啸一声，大声笑道：“霍大元啊霍大元！还好你性子急，若是你再等十年，老子岂不老死在床上了？”说罢拎起铁枪来冲杀出去。
一人一枪，一骑绝尘，气吞万马千军。
——铁枪王的最怕的事情不是那千军万马，也不是铁枪庙毁于一旦，而是自己老死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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