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不要掉下来
没了，哪里都没有。张白生强忍着疼痛，到处搜寻解药。衣服里、行李中、哪里有没有……毒性已经蔓延全身，他连牙齿都感到刺痛。
莫非我张白生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今日？
他不甘心啊。
张白生强忍着疼痛，跑出大营。“带我去药房，快！”他和守夜的士兵说道，“还有，烧开水！”
之前左将军有令，让士兵们配合张白生的行动，众人不敢违逆，连忙带着张白生来到药房门口。此刻已经是丑时三刻，张白生的毒性折磨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开门！”他叫道。
房门紧闭着，上面拴着一把大锁。士兵拿着钥匙捅了半天，却怎么也捅不进去。张白生看着他一个劲的用钥匙捅锁孔，就感觉他是在用匕首戳自己的心脏一样。“我来！”张白生抢过钥匙，捅了几下，骂道：“妈的！不是这把！”士兵又连忙换钥匙，但是越级越出岔子，连着好几把都开不开锁。张白生干脆将他推开，用开锁工具把锁撬开了。
药房之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的就有几十种药物。张白生走进去，就看药柜一个连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排列着，但上面没有标签。张白生愣了一下，说了自己需要的气味药材，但那士兵根本就不知道，还跟他说道：“平时这里都是药铺掌柜的在管，只有他知道哪个对哪个。”
张白生大怒，问道：“为什么不把他请来？”
“你……你也没说啊……”士兵一脸委屈，“现在去请？”
“他人在哪？”
“离这里大约有半个多时辰吧。”
来不及了。张白生心里一阵发苦，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失去意识，而其他人不知道药方。就算我留下药方，别人也不一定解的掉毒。
张白生曾经因为炼丹而毁了身子，因此之后吃药就和别人不同了，有时常人三分药他得吃八分，常人八分，他只能吃一分。这个比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得根据自己的身体反应而调节药效。
“我自己来找！”他开始翻箱倒柜。一个个抽屉被他抽出来，丢在地上，各种药材混在一起，一片狼藉……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打不了等活下命来再陪他们钱。他一个又一个的看，银翘，芍药，川贝，当归……都不是他要的。张白生感到一阵阵的头晕，仿佛有人在往他的脑袋里倒开水。
渐渐地，那些奇形怪状的药材在他眼前变出了五颜六色，时而似彩蝶般飘舞，时而如花瓣一般零落；他猛然摇头，使自己清醒。但随即一切又都变了，变成可怖的形状……草乌变成了开开合合的人手；五味子变成了红彤彤的人眼珠，正瞪着他笑；僵蚕开始蠕动，爬上他的手……
终于，他失去了意识。
在梦中，他再次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之后是师门的人，恩师关瞳子和小师弟孟诚坐在桌子前，给他倒酒；他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眼前一晃，又看到了陆筱。他对陆筱一直心中有愧，这时候也不敢与她见面，远远地就听到陆筱骂了他一句“负心汉”，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接着，他掉进了一口酒缸之中，那是天下无双的美酒，张白生心想道，若是这样淹死也不错啊？他一边喝，一边沉，一边沉，一边喝……越陷越深，好似永远也到不了底。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那是女子的手，他能感觉得到，那是柔若无骨的手掌。只是摸一下，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是你吗？”他大声喊，但是声音发不出来，烈酒如开水般涌进喉咙，让他窒息。他隐约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呼唤声。她在叫我。
我要上去找她，我要看一看她的真容！他紧紧抓住那只手，渐渐地，他开始往上浮。头顶是模糊的光晕，仿佛希望就在上头，马上，只需片刻，他就能再度看见人间了……
……看见人间有什么好的吗？
是啊，拉上去之后呢？他忽然想到，即使拉我上去了，我不还是要面对那些凡间俗事？不，我受够了！
他太累，不想在争什么了。如果他继续活着，就需要继续扛起大任，他要面对无尽的复仇，有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等着他去铲除……那降世谪仙，就会在这种庸俗事务中碌碌一生，最终化为枯骨，埋入深土，再也不能飞上天……
“我不要上去，请你下来吧！”他突然叫道，然后猛地把那人往下拉。他隐约听到了上面那人的一声惊呼。他继续喊道：“下来吧！我知道你是谁！来陪陪我，我需要你，你也一样！你需要我，只有我才行，只有我们两个才行！求你，下来吧！”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终于，她跳了下来。
“那好，我下来陪你。”她似乎这样说。但张白生能听到她的话，却难以辨认她的声音。她就好像直接在张白生脑海里写字一样。
张白生仰头看着她，她从水面上飘飘而落，衣襟在水中飞舞。是她！张白生心里叫道，那是浅蓝色的衣襟，彩带飘飘，犹如天上虹；光晕在她身后闪动，好似仙境佛光。
她来了，她来了！她扑进张白生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她身上有百合花似得的清香，让整缸的美酒失色；她的身躯倒在张白生的身上，轻飘飘软绵绵；她俯在张白生的耳边，吐气如兰：“和我走。”
他的耳根都快要化了。可是他不能离开，外面没有美酒与仙境，而且张白生有种预感，如果他离开这里的话，就将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他苦苦哀求，“和我留下！这里是我们的仙境！”
她轻轻的放开怀抱，与张白生面对面。她是美女，没错，是足以令一切庸脂俗粉闭门谢客的美女，她可以沉鱼落雁，可以闭月羞花……张白生感受到了，但他看不见她啊！她的脸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他能感受到她的美，却怎么也看不见她的真容。
“让我看看你！”他说道。
她没说话，却吻了上来。
张白生是个纵情声色的放浪之人，他没少尝过女人嘴唇与舌头的滋味。但这一次却不同，她的舌尖犹如柔软的花蕾，又似流动的蜜，在他的唇上缓缓舔舐；然后她热情的吻了下去。她也是爱我的，张白生想到，我们是天生一对，正如我需要她一样，她也需要着我。
他更加热烈的回应，交缠在一起，然后从心中开始融化，不分彼此……
张白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忽然他的爱人将他推开了。“够了。”她说，“你该往上，而非往下。”接着她独自沉了下去。
“不！”张白生努力往下游，但酒的浮力忽然变得异常的大。他猛然发现，酒缸的底下有一个大窟窿，所以他才会一直下沉。而她，用身体将这个窟窿堵住了，她也被牢牢地卡在了地狱的深处，永远都不能上来。
“不！不！不！我就是为了找你而活着的，你不要走！求你！”他离她越来越远。
“不要掉下来，永远都别下来。”她说道。
最终，他浮起来了。
昏暗的光骚着他的眼皮，张白生缓缓撑开了沉重的双眼。
“你醒了？”他身旁一个男人问道。
“啊，左将军。”张白生答道，“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吧。听郎中说，你一直在说梦话。”
“是吗，那可真不好意思。”他苦笑，脑海中全是梦境里的画面。他精力很差，浑身关节酸痛，可能是毒性还没完全消除。“是万魔窟的人下毒，彻查水铺。军中有间隙。能说的我都说了，容我再睡一会。”
左将军点点头，道：“多谢了，白蛇军会报答你的。”
“嗯。”
他睡下了。他其实不是那么困，而且他还有许多疑问：比如谁救的我？左将军为什么在这里？但他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再一次如梦，去见一见她。
可他睡不着了。他本就有失眠症，能连着睡一天已经是难得。闭上眼睛之后，他就觉得全身发麻发冷，仿佛已经死去，而精神却还兴奋着……这种不平衡折磨着他。再流了一身冷汗之后，他猛然睁开眼睛。
“我不能再睡下去了！”他大声喊着，坐了起来。门口的士兵吓了一跳，立刻进来询问。张白生尴尬的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他喝了口茶，开始沉思。
白蛇军中有些名医，能知道骨中刺的解法倒也不奇怪。只是我张白生的体质异于常人，吃药得的比例和别人也不一样，他是怎么给我就活的？
然后他将外面的士兵叫进来，询问自己是被谁所救这件事情。那士兵一个劲的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想来也是，一个小卒子不会知道什么。无奈之下，张白生只能熬到明天白天，去见左将军问这件事情。
转天起来，左将军先来到他的房间，抱拳拱手施了一礼，很开心的说道：“多谢先生指教。昨晚袭击先生的人已经抓到了三个。”
“可有活口？”
左将军摇了摇头。
“可惜了。那天袭击我的人有五个。”张白生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给你说说吧。”张白生三言两语，将那天水铺的事情说清了。左将军听的直皱眉头，叫道：“这些大胆狂徒，真当白蛇军是吃素的了！先生放心，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如此一来，瘟疫的源头应该就能切断了……
大概能切断吧？张白生不敢这么快下定论。
“最好能抓活的，然后问出幕后主使。”
“嗯，肯定的。”
张白生又问道：“左将军，就我的性命的那位高人现在何处？在下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想当面答谢，还望左将军成全。”
左将军沉吟少许，说道：“我会带你转告，那位不见客的。”
张白生愣了一下，问道：“我何德何能，劳动白蛇娘娘大驾？”
左将军显得很是为难，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猜的，这个……总之白蛇娘娘不见客的。”
张白生不确定白蛇娘娘是不是那个人。他必须要见到她才行。“等瘟疫过去之后，我会再给你们办三件事情。但在那之前，我要和她谈一谈。君臣也好，主仆也罢，哪怕是做买卖，也不能这样做。”
“我会和白蛇娘娘说的。”左将军说道。
后面的几天里，张白生一直在休息。期间他偶尔会去茶馆酒楼逛一逛，打探些江湖上的消息。现在江湖上疯传两件事情，第一个就是东疆王造反的事，说白蛇娘娘要在立秋之前打下柏华城，然后在秋天积粮，过冬之后就进军中原；第二个，就是盛传包太爷的一个义子杀了海望盐帮帮主的金大户独苗，然后打败了力绝屠金刚，现在江湖上各大派都在追杀他，一来是金大户出了重金悬赏，二来是这人身上有一门名叫乾坤颠倒功的绝世武功……
说的是黄良超那小子啊。张白生心想道，他什么时候练了功倒颠坤乾了？三师兄教的吗？
张白生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也很不妙。随着孟诚掌毙陆皖，黄良超打败屠金刚（有待确定），功倒颠坤乾在江湖上传的是越来越神了。而他张白生也会这门功法，而且比谁知道的都多，若是他身在东疆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就有人找上门了。还是小心点为妙。
大概一周之后，张白生的身体状况恢复了。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收到了左将军的一封手札。“白蛇娘娘亲笔。”他说完这话就走了，将张白生独自丢在原地。
张白生一时间心潮涌动，他独自来到一个僻静之处，打开信封：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危急存亡，东疆一统之日，你我相见之时。
切记，谪仙，向上飞而不要向下，不要掉下来，永远都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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