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无题
接着陆夫人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陆家庄每三年有一个打梨会，会以比武的形式淘汰掉那些“烂梨子”。古隼龙当时就是这些烂梨子其中之一。
古隼龙原本是陆家庄门徒中的翘楚，却没想到在打梨会中连连战败。当时他的师父，也就是当时的老陆庄主陆晨是大失所望，没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是个绣花枕头，当即恼怒不已，将他逐出门去。但事后老庄主冷静下来，就发觉了其中的疑点。比如古隼龙脚步轻浮，精神不佳，又比如和他对战的那几个人武功并不算高强，却偏偏每招都能打中古隼龙的要害命门。
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才牵扯出一个惊天阴谋。
原来是师叔辈分中的一人和陆庄主不和，想要削弱他的手中力量，从而夺权，这才演了这么一出戏。这位师先是针对古隼龙的出招习惯专门准备几招杀手锏，传给了他的徒弟，之后又给古隼龙下毒，让他发挥不出正常实力来。这才有了这么一出。古隼龙本想给师父解释，但陆老庄主是个暴躁脾气，当时气头上，容不得他辩解半句，而古隼龙也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两方谁也不肯相让，就酿成了这出悲剧。
在武林门派中，经常会出现“师以徒贵”的情况。古隼龙天赋颇高，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代掌门，若是能赶走他，可以说是断了老庄主一条胳膊。所以那位师叔才出此毒计。不光如此，待古隼龙走后，他还收买了许多江湖人去追杀古隼龙，就怕事后事情败露。古隼龙却误以为那些杀手都是师父派来的，从此发誓要报仇。之后就有了那出“曾山江血洗陆家庄”的惨剧。
时到今日，这些话由陆夫人——也就是古隼龙的四师娘娓娓道来，古隼龙根本就是不敢相信。没想到自己居然错杀了恩师。
古隼龙听完这一番话，愣了许久，然后是一阵苦笑，问道：“四师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不是为了解围而编出来骗我的？”
陆夫人说道：“隼龙，四师娘最疼你了，怎么会骗你？”
古隼龙听到这话，几十年前的往昔岁月一股脑的涌上心头。犹记得当年在陆家庄修行的时候，四师娘教他背穴位图，一到夏天就给他们这些徒弟煲甜美的梨汤喝。若是通天，就煮山鸡和枸杞，以作滋补。平日里他有什么磕磕绊绊了，也是这师娘给他上药……真是如亲娘一样待他。此刻，古隼龙脸上的狰狞已经退去了不少。
陆夫人继续说道：“孩子，这些话早就想跟你说了，却是一直没有机会。你好好想想，十八年前陆家庄为什么突然清理门户，将陆老五杀了，又将他的那一脉弟子通通逐出师门？再想想你师父有什么理由派江湖人追杀你吗？后来，我们派了许多弟子去找你，想法设法把你请回来澄清误会，可那些人都被你杀了。那一日曾山江下，你师父约你船上见面，为的是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你要杀他吗？他就是想解释清楚其中的……”
“别说了！”古隼龙大声叫道，“别说了，别说了！四师娘，几十年前旧事如何，我也不知道了，光凭着你的一面之词……唉，罢了罢了！四师娘，带着师叔和师兄弟们下山去吧。你们若是要取我性命给师父报仇，就来取吧。”说着他把剑一丢，坐在了地上，“我急于求成，练这邪门功法练岔了，恐怕活不过今年。”
陆夫人叹了一声，不由得落下泪来，说道：“你手上沾的人命太多，照理说我该杀你报仇。但说到底，这一切事情却并非因你而起，只因那小人作梗，还有那劳什子打梨会。”陆夫人来到他身边，说道：“隼龙，还剩半年，你和我会陆家庄上吧。师娘还给你煲梨汤喝。”
听到这话，古隼龙两行热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一阵阵的抽泣了起来。
陆夫人这时候和陆庄主说道：“相公啊，以后把那打梨会取消了吧。”陆庄主看了看那哭的不能自已的古隼龙，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邓天保，说道：“唉，一场打梨会，弄出多少惨事，罢了罢了，以后陆家庄就没有这三个字了。”
本来，古隼龙俯首，这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但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抢出门去。就看外面的海望盐帮帮众正一个个的死去，一道红紫色的影子正在人群中穿梭，犹如飞梭穿线，每过之处就有一人死去。这人的身法之卓绝，简直是惊世骇俗。
古隼龙大惊，大叫一声：“何方妖孽！”就杀了过去。北宗三剑派的人则选择观望。却没曾想，那古隼龙半招没使出来，就已经身首分离。围观众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孟诚见着人武功实在太高，犹如鬼魅一般，自己绝非对手，已经开始寻思如何脱身。颜仲夜也是这个念头，拉着他慢慢移动人群的外围，然后闪到了房子后面，紧贴着鸳鸯崖躲了起来。
此刻有人大叫了一声：“是剑绝陆皖！”
听到这话，那人突然停下——他身姿本来飞速移动，却立刻如钉子般定住了，衣服还因惯性飘了一下。这人身穿一袭紫红相间的衣服，上面纹饰着瑞兽花纹。他头系儒巾，丹眉细眼，相貌英俊，器宇不凡。若只是这样看上去，他倒像是个正气凛然的剑侠，然而此刻他却满身是血，两手各执一把剑，一长一短，脚下就是古隼龙的头。他四周还有不少劲装结束的赤膊汉子，大多手拿齐眉铁棍，都海望盐帮的汉子。这些人正将他团团围住，但谁也不敢向前。
他看了看北宗三剑派的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自杀吧。”
众人面面相觑，旋即一片喧哗，章天合大声叫道：“陆皖！山茶谷和北宗三剑派无冤无仇，你这是要干什么？”
陆皖说道：“怎么会无冤无仇呢？当年我爹去求这把剑，却被那铸剑的长老拒之门外，说：‘只有天下第一剑豪才配拿的起这剑。’，然后我爹去挑战当时的苍雪派掌门，就这么死在他剑下了。如今我陆皖已经成了真的剑绝，自然要来抱这个仇。”虽说是报仇，但这在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轻描淡写。再一看，这剑绝陆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一个武林绝顶高手。
章天合脸色一僵，说道：“那是过去的恩怨了，如今令尊和陈长老都已经驾鹤西归，还有什么仇可以报？”
“在你那过去了，但在我这里可没过去。”陆皖不依不饶，但语气依旧是死气沉沉的，“章天合，你自杀吧。那样我就能饶了其他人。”
章天合故作镇定的冷笑道：“陆皖！任凭你武功再怎么高强，也不过是孤身一人，真当我金顶派是泥捏的吗？”陆皖却是摇了摇头，然后两剑一错，发出一声清响。接着就听刷刷刷几声，从山林和建筑后面窜出十几个黑影。这些人身穿青色披风，头戴兽脸面具，每人腰间佩戴阴阳长短剑一对。
章天合脸色一时间灰暗入土，说道：“你把山茶谷的兽面护法都带出来了？你是真想亡我金顶派？”远处的孟诚和颜仲夜听到这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兽面护法乃是山茶谷的精锐，由历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担任，每一个都有以一敌百的实力。加之今天有一个剑绝陆皖，估计金顶派是凶多吉少了。孟诚一时间心急如焚，思考着该如何逃下山去，这时候颜仲夜却忽然依偎到了他身上，说道：“孟郎，不要怕。一会儿都听我的。”孟诚点了点头。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章天合身上，人们的眼神就足以杀死他。章天合意识到，今天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了。但他不想让金顶派的百年基业也随自己毁于一旦，于是他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说道：“剑绝阁下，你之前那话当真？只要我自杀，你就能放了其他的人？”陆皖点头不语。
陆家庄和苍雪派的人面对强敌选择沉默；金顶派的人大声叫嚷，让掌门人不要做蠢事，但却在章天合的一声怒吼下归于平静；金顶派左右护法：罗寒灵和梅千形两人突然发难，想要联手杀掉陆皖，两人一左一右，一虚一实，配合的天衣无缝，但是一息过后，两人就断成了四截，血贱七尺；孟诚和颜仲夜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章天合是个赤胆的勇士，他最后看了一眼金顶派的天下第一观，然后轻叹一声，便一剑抹了脖子。陆皖看到这一幕，终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然后一挥手，说道：“都杀了。”
说罢，兽面护法们齐刷刷的拔出了剑，朝着众人袭来。
有人大声叫道：“这和你许诺的不一样！你这食言而肥的无耻之徒！”
陆皖依旧是无精打采的看着这些人，就犹如看着一堆死物、破烂。他淡淡的说道：“我把你们都杀了，就没人知道我食言而肥了。”说完，自己也加入了战局。
接下来就是一场乱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与刀剑的碰撞声此起彼伏。陆皖那里虽然只有十个人，但却是武艺高强，不一会儿，鸳鸯崖就被血染红了。兽面护法们也有伤亡，但陆皖毫不在意。
孟诚好几次想拉着颜仲夜突围而出，却都以失败告终，自己还中了两剑。最终，他们两人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陆皖瞪着他们，说道：“你们不是北宗三剑派的人，这一次是飞来横祸，对不起了。”说罢缓缓走来。他也没使什么招式，就这么扬起了剑——犹如杀一只不会反抗的牲口。
孟诚握紧了刀，决心在最后时刻拼死一搏，忽然颜仲夜叫道：“跳崖！”说着拉起他一跃而下。
孟诚对她是无比信任，她说跳，那就跳了。一时间耳边风声呼啸，鸳鸯崖瀑布的响声犹如催命的钟。下面已经是万丈深渊，若是就这么摔下去，哪怕是水潭也会摔个粉身碎骨。他忽然想到：仲夜与我跳下来其实不是救我们，而是想和我“同穴而葬”？
也好，能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只可惜师父的仇却是没法报了。
就在这时候，颜仲夜忽然抓住了他的身子，她两手将孟诚托起，把自己的身子垫在了下面。
“照顾我爹！”她最后说道，“别再想我，去找白姑娘！”
来不及给孟诚反应了，两人已经坠入了水潭之中。颜仲夜先他一步掉了下去，最后的一刻，她死死的用手撑起孟诚的身子，将自己的身躯当做了缓冲的垫子。轰的一声，刺骨的冰寒霎时间灌满了孟诚全身，接着是全身剧痛，就好像被巨人抽了一巴掌，一阵晕眩。他隐约看到颜仲夜正在往下沉，立刻恢复了精神。
孟诚水性不错。他强忍着疼痛，将颜仲夜捞上来，好在水潭不深。
然而上来之后，颜仲夜已经没了呼吸。他曾经听说过抢救溺水者的方法，于是手忙脚乱的做了。什么对嘴吹气，按压心口……一番努力之后，颜仲夜口中喷出了水来——可吐出来的却全是血水。他这才想起来，颜仲夜不是溺水，而是直接被巨大的冲击力震死了。
没救了。
孟诚愣住了，脑子里就一直在想：她没呼吸了？脉搏也没了？她身体里全是血，怎么才能让她好起来呢？当时他脑子里就那几句话反复的响个不停，也不觉得痛苦悲伤。
大概待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猛然想到：哦！仲夜已经死了！
接下来就是他一番痛不欲生的发泄，他张开了脸上的五个洞，用一切可行的方式发泄悲伤。他用手砸满是碎石的地面，弄的鲜血淋漓；用刀砍那些无辜的草木，搞的一片狼藉。他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原地打滚，蹦蹦跳跳，如同疯了一样。
许久后，他恢复了平静。若只是哭嚎连天，那只是普通人。但孟诚是侠客，侠客之怒，彗星袭月，白虹贯日，绝非常人所能及。孟诚他擦干净的自己的刀，将颜仲夜就地葬了，削木牌为碑，上刻“爱妻颜氏之墓”。
剑绝陆皖，两恨并做一仇，他日一齐清算。他默念着这句话，然后绕道出了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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