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红尘醉人心
孟诚就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发了疯一般的往城外跑。
后面有人在喊在追，他也顾不上了。此刻就是千里马跑的也没有他跑得快。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往北跑。穿街过巷，冲出城门，孟诚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什么指指点点，想必就是这里了。他嚷嚷着冲了过，众人看他激动，只道是苦主来了，连忙散开。
尸体让捕快给围住了，等验尸官和捕头过来。孟诚定睛一看，松了口气，这人并不是白苑清。孟诚稍微定了定心神，又观察起那具尸体来。
那是个穿着土黄色衣衫的道姑，腰间佩剑，作武人打扮。她身上没有伤口，但下面全是血迹，孟诚仔细观瞧，发现血都从背后流出，想必伤口是在背后。
这人显然是失血过多而死的。在她身后有一路的血迹，孟诚沿着血迹走了几步，看这血迹断断续续的连在一起，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他有些好奇，心说这不像谋财害命——一个道姑能有多少钱；也不像劫色，应该是什么江湖恩怨。
就在这时候颜仲夜追出来了，身后还跟这些衙役捕快，她问孟诚：“怎么样？”孟诚摇了摇头：“不是她。”颜仲夜点了点头，说县衙那边的事情不用管了，回来我会去打点一下，铁头陀和官家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孟诚点头谢过了。
三班衙役驱散人群，围了上来。有验尸官将尸体抬上担架，蒙好白布。孟诚她背后有一个伤口，那伤口被包扎过，也涂过金疮药了，却还是流血不止。伤口似是一个小窟窿，不像是寻常刀剑的伤。莫非是枪？孟诚心想道，不对，枪的话也不会流这么多血。
颜仲夜和他也有一样的疑问，两人相视一眼，颜仲夜说道：“这事情是在我地盘上发生的，我多少得调查一下。”孟诚点头不语，虽说有几分好奇，但他现在没心思管这事，只想找回白苑清。
之后孟诚发动了断水阁的门徒出去寻找白苑清，剩下的时间就是修行。这样过了三天，他坐不住了——不光是因为白苑清的事情，还因为他不想就在这个小房子里一直待下去，他已经在山上过了好几年的苦修日子，对此感到厌倦了。
当天他和颜氏父女说了自己的打算，大和尚和颜仲夜都挽留他，但孟诚去意已决。经过这么长时间，他早已看透了颜仲夜的心思。经过昨夜的一番思索了，他对这事已经有了决定。
“颜姑娘，这是功倒颠坤乾的抄本。”他将那东西双手奉上的时候，颜仲夜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一直不给你，不是因为我孟诚小气，而是因为这东西会给你们招来祸端。而且我师兄总说功倒颠坤乾太过邪门，常人练了，十有八九都会走火入魔，我怕害了你们父女这才不拿出来。”
颜仲夜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那你为什么……现在拿出来呢？”
“我看你偷学功法，若是这样下去，必然会害了你们。干脆就交给你好了。”
颜仲夜双手接过抄本，却是涨红了脸。“我……我是用来给我爹治病，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她小声说道。
对于孟诚来说，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我没别的什么能给你。”孟诚笑道，“这些日子多谢了，仲夜。”
颜仲夜将抄本紧紧地抱在怀中，低头无语。孟诚别过了她，又与那大和尚告别。大和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他送出好远，又说他想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
孟诚告别了颜家牵马上路。他也没有什么目标，忽然就想去东边看一看海，就信马由缰的往东走，一边走一边打听着白苑清的消息。
这一路他几乎是醉着过去的，待到海边时，就见水天一色，金沙刺眼，温暖咸湿的海风迎面而来，说不出的自在。霎时间孟诚所有的愁思都一扫而空了。人有别离，海有潮汐，既有潮起潮落，就有再聚之时。
他想就在这里住几天，看观海听涛，传说东海往东有飞天的仙女，三目的鲛人，有岛龟与蓝龙，六臂的蛇人，黑皮的长臂鬼。周围有渔家，他就施了几个钱借宿于此，渔民很热情，又赶上捕鱼旺季，所以这几天大饱口福。
就这样过了两天，忽然有一天下午，孟诚正在午睡，渔家告诉他有客人找他，那人在海滩上。孟诚一阵纳闷，心说谁会找到这地方来呢？出门到海滩上一看，是颜仲夜。
今天她上身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衫子，下身穿紧口马裤，长发用一块黑头巾紧扎了起来，脸上风尘仆仆。她赤脚站在沙滩上，草鞋放在远远一边，光滑的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若有若无的光泽。
“颜姑娘。”他这次没有叫‘仲夜’，“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她沉吟着，“你曾说过你想去看看大海。”
“就因为这个？”
“还有，我觉得你会来这里的。你正是伤心时刻，兴许会来这里的散散心——我说的对吗？”她笑靥如花。
“你就凭着这个来了？若是找不到我，你又要怎么样？”
她苦笑，“那我也正好来看海。”她转头，望向那永世循环的波澜，“人有悲欢离合，但大海却永远在这。”颜仲夜说着低下头，眉宇中似有一股仿徨。
孟诚清楚她的心思，但他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身上负有重担。他明天就要走了，他手上有张白生的生死簿，要按照名单一个个的去让那些人偿命。接下来必然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不能连累颜姑娘和自己犯险。
“颜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淡些。
颜仲夜欲言又止，片刻后说道：“那道姑的事情查出来了，应该是被海望盐帮的副帮主干的。”
孟诚一皱眉头，问道：“满江红古隼龙？”
“正是。”颜仲夜点点头，“满江红古隼龙，一把三刃剑，染红曾山江。”
这个人孟诚有所耳闻，他本是北宗剑派之一的陆家庄的一个弃徒，后来得一无名老道指点，学了一身本领。后来又机缘巧合的得到了杨城名匠赵德鲁的遗作：三刃歃血剑。之后他在曾山江上血洗北宗陆家庄，是个嗜血之徒。
孟诚点了点头，说：“这人修行的剑法名叫长虹剑法，我在你爹的武学典籍上看过。这剑法看似凶猛凌厉，奇诡至极，但实际上却有一处致命伤。”孟诚回忆起颜家那些武功，说道，“这剑法不比寻常，大多是反手拿剑的招式。只需一直攻他拿剑的手肘，他就施展不开了。”
颜仲夜问道：“爹爹的武学典籍你都翻过来了吗？”
孟诚摇了摇头，“一半吧，令尊的藏书包揽天下武学，又怎么是一时片刻能够看完的？对了，接着说，那道姑呢？”
“金顶派弟子，是去传信的。”颜仲夜说着拿出一封信来，“信好像是给某个北宗同门的，说了宋掌门座下某某收……”
一百年前的江湖上，就数南宗刀派和北宗剑派势力最大。后来南宗北宗分分合合，变成了如今这副颓态。南宗三刀派中原先以断水阁势力最大，断水阁被灭之后，圆月刀派和双流派一番争斗，最后在九夏城花江一役上，双流派掌门阵亡，二代弟子又都死走逃亡，从此一蹶不振，在那以后南宗刀派就以圆月刀派为尊。不过比起当年的南宗刀派，已经差之甚远了。
北宗剑派三家，金顶派专注炼丹和制器之术，也鲜有参与江湖争端，所以势力在三家最末。多年以来一直都是陆家庄和苍雪派分庭抗礼，直到出了这么一位“满江红古隼龙”，把陆家庄的两位庄主给杀了，陆家庄这才没落下去，只剩下苍雪派独挑大旗。
如今北宗三剑派以苍雪派为尊，苍雪派又以雪梅郎君宋徽渺为尊。这人的剑法讲究轻、快、准、狠，招招刺人要害，本人的轻功身法又是极佳，又有踏雪无痕宋徽渺、雪山雕宋徽渺一说。
孟诚听说过这个人，张白生给他的生死簿上就有这位的大名。所以听到这里他也来了兴趣，于是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古隼龙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颜仲夜将那信递给了他，说道：“这得从这封信说起了。”
孟诚拿过信来，大概看了看，信中说是金顶派不久后就会有一把千锤百炼的神剑出世，说是轻如鸿毛，却能削铁断金，于是广发英雄帖，请各路豪杰前来观礼。
孟诚不太懂，问道：“所以这跟古隼龙有什么关系？”
颜仲夜和他讲到：“这里边的恩怨纠葛就远了，我估摸是这样的：当年古隼龙杀了陆家庄掌门，北宗三剑派的当即对他下了追杀令。北宗三剑派势力很大，一呼百应，就连南方各派都有所响应，自此以后古隼龙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直到他后来投靠了
这才算保得一条性命。海望盐帮帮主金大户也是个狠厉角色，为了保住古隼龙是下了血本。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若是非要保他也不是没办法。”
孟诚问道：“什么办法？”
“孟大哥你还真是不涉江湖啊。”颜仲夜笑道，“这规矩就是，如果帮主要保自己的门人，就必须杀自己一位亲人，杀过之后，还要自刺三刀。这一来是一命换一命，二来是以示自己心意已决。”
“这什么规矩？”孟诚一皱眉头，“杀自己亲人？那亲人无辜，杀他作甚？对了，那金大户杀的谁？”
“把他亲爹给杀了。”
“畜生！”孟诚骂道，“果然师兄名单上没一个好人！”
颜仲夜听他说什么名单，有些好奇，但他没曾提起过，就也不问，就继续刚才的说道：“一命换一命是假的。这规矩主要就是告诉你：‘我狠了心了！为了这事我连我爹都能杀！你们要是在咄咄逼人，咱们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其他门派也就适时收手了。毕竟死的也不是他们的掌门，做到此处已经是仁至义尽。仅剩下一个小小的陆家庄也奈何不得海望盐帮那庞然大物。”
孟诚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所以古隼龙就和南宗三剑派都结了仇？今天金顶派邀请众英雄前来观礼宝剑出世，他就故意搅局？”
颜仲夜点了点头，说道：“不是那么简单的，照理来说，这事情和他没多大关系，他如今也是海望盐帮的副帮主了，自持身份，没必要出触那个霉头。我想这背后多半有海望盐帮在推波助澜。海望盐帮与北宗三剑派积怨已久，想来是要借这场英雄会搞些什么名堂。”
孟诚说：“那咱们怎么办？把这信送过去吗？”
颜仲夜一耸肩，“我又不知道这信是送给谁的，怎么送啊。”说着把那信揉碎了丢进海中。
“是吗？”孟诚疑惑道，“之前不是说什么宋掌门座下……”
“我又不认识他！找你就够费劲啦，我可不想在去找什么人了！”她娇嗔道。
孟诚没想到她突然生气了，顿时一愣，茫然的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问道：“颜姑娘来找我，不光是为了这事吧？”
颜仲夜沉吟着，眉宇间颇有惆怅，“当然不是。我只是为了找你。”
他一愣，“什么？”
“只是为了找到你。”颜仲夜说着转过身来，面对面的，拉起孟诚的手，“这么多日下来，你还不清楚我的心思吗？”她说着两条柳眉微蹙顿，眸中越发湿润，显然是动了真情，“你怎么就能这么走了？”
“我……”孟诚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就觉得脸上莫名的发烫，赶忙将头别到一边，“你……你说什么心思？”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非要我先开口吗？”颜仲夜低下头，手握的更紧了，“孟大哥堂堂七尺男儿，那日面对赤手派三员大将都面无惧色，怎么今天这副样子？”她这话说的声音很小，比起讥讽抱怨，更似是儿女之间在嘟囔着发些小性子。
孟诚听到这话，心想道：莫非我孟诚真是个胆小鬼吗？如此，便想说一句“我喜欢你。”可是画到嘴边，心中不由得想起白苑清来。于是那声告白转而变成了一声叹息。
颜仲夜冰雪聪明，又与他相处多日，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忍不住心中一痛，道：“你还在想白姑娘吧？”
“我……”孟诚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颜仲夜瞪着他，问道：“我比她有什么不好么？”
“这……”孟诚心中比较起两人，白苑清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颜仲夜英气潇洒的江湖女侠，两人都很好，这就好比和好茶与美酒，没法放在一起比较的。“你不比她差。”孟诚只能这样填塞道。
颜仲夜听他这么说，不禁叹道：“只恨我晚认识你几天，若是我在那白姑娘之前就认得你了，你就不会这样了。”
说罢两人之间沉默良久。孟诚对颜仲夜不无情意，而且这些天来承蒙她照顾，对她心中很是歉疚，所以说不出话来。颜仲夜却是伤心时刻，强忍住眼泪，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大浪头打了过来，孟诚下意识的就将颜仲夜搂紧怀中。接着颜仲夜一声惊叫，两人被水浪拍了一身一脸。待到水浪退去，彼此才反应过来两人搂在一起。
颜仲夜起初一惊，但被心爱的人抱着，心里甚是欢喜，没有抗拒，反而不由自主的依偎了上去。孟诚也松不开手了，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此刻娇躯在怀，两人湿漉漉的贴在一起，顿时气血上涌。他对颜仲夜本就喜欢，只是一直不过去心里上那一关而已，现在，满心的情爱都爆发了出来。
“仲夜，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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