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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无题
我等的正是这一刻！师父和仲夜的仇，今日一齐清算！断水阁八代掌门的胸中怒焰燃烧，那汹涌的水龙也无法熄灭他心里的火。几个月来功倒颠坤乾积蓄在丹田的气力一股脑迸发而出，如山洪海啸，而他身体内已经是天塌地陷，整整十成力的无名掌法，正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气与愤怒，冲向那剑绝陆皖的手心。
掌风将至，陆皖全身的汗毛就倒竖了起来——鬼绝半身尸也不一定能有这惊天一掌！但此时此刻，他在想变招已经晚了。陆皖当即心里一横，想到：一个黄口小儿，能有多高深的功力？兴许只是表面威风罢了。于是两人的手掌碰撞在了一起。
“轰！”
那可是真是武林中闻所未闻的场面，两掌相碰之下，居然产生了火药爆炸般的巨大声响。空气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纹，两人的头顶都冒出阵阵蒸气，脸上霎时间变了三种颜色，一息过后，就听陆皖全身如爆豆子一般啪啪作响，就好像有一挂鞭炮在他身体里炸了，他口中吐出大块的血浆来，脸色也变成了猪肝色。而孟诚也口吐鲜血，一下跌到在地。
陆皖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狰狞的说了一个“你”字，然后也一头栽倒。花长老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惊叫道：“他死了！”这三个字顿时响遍全场，“陆掌门死了！”“剑绝死了？”“陆皖死了，快跑！”陆皖一派的山茶谷门人乱作一团，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花长老哈哈大笑，大声叫道：“陆皖已死！降者不杀！”其他两位长老也在劝降、控制战场。一片片的刀剑被丢在地上，“哗啦哗啦”，大多山茶谷人都大声欢呼……
张白生等人围在了孟诚身边，张白生稍微看了看孟诚的伤势，见他出气多进气少，脉搏似有似无，顿时脸就黑了。当即朝着山茶谷的长老叫道：“三位长老！我这兄弟要不行了，快跟我将他抬走，请人医治！”
陆皖是他一掌打死的，孟诚在这一战中当居首功。三位长老不敢怠慢，连忙将孟诚移到内屋，请了谷内名医来抢救。海山绝等人也随之进屋，大家大多有伤，但此刻一片混乱，谁也顾不上谁，也没人给他们医治。好在江湖人大多备有些金疮药，也懂得跌打损伤的医治方法，所以一切可以自理。海山绝胸口中剑，但很幸运的是这一剑歪了，没伤到内脏，所以敷了些外伤药自行休息；关盛受了内伤，需要静养许多时日，但好在他底子厚，也没有大碍；周胜虎没有和陆皖正面交手，但在乱战之中也受了些皮肉伤，此刻缠了纱布止血；然而断水阁两位邓、孔两位长老惨死，张白生是唯一没有受伤的，就去外面给他们收尸。孟诚则独自躺在里屋，生死未卜。
张白生先是将邓长老的头颅缝上，然后又将两位长老的尸体拿席子卷了，拜了几下。两位长老上下无亲，一辈子为断水阁尽忠，张白生打算将他们日后葬在断水阁，在补上一场风光大葬。等这些事情忙完，已经是晚上了，张白生心里一直惦记着孟诚的事情。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好和郎中打了个照面，就看那老郎中看似六十来岁了，是一脸愁容，显得心力交瘁。张白生施了一礼，问道：“先生，我师弟如何了？”郎中摇了摇头，说道：“老夫已经尽力而为，若能撑过今晚，那或许还有救。但恐怕……”
张白生的喉头一阵蠕动，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得再施了一礼，又取出一块上好的玉来，递给那郎中，说道：“还请先生……”郎中摆了摆手，叹道：“令弟杀了陆皖，是山茶谷大恩人，我怎么会不尽力而为？你就是再给我一座金山，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说着这郎中盘膝坐在病房门口，说：“老夫今晚给他守夜。”张白生沉默无言，一揖作到地。
这时候关盛过来了，他用巨大的手掌拍了拍张白生的纤细的肩，说：“师弟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张白生点头不语。旋即关盛又问道：“两位长老……”张白生说：“我已经处理好了，他日将二位遗体请回断水阁风光大葬。”关盛点点头：“那好，那好。”
说完他也坐下了，说道：“我今晚就在这睡。”那郎中看了他一眼，说：“你内伤这么重，应该静养。”关盛却是就地躺下，说：“那就在这里养。”张白生连忙叫人取了几床被褥来——郎中的，关盛的，自己的，另外还备了两床。
过了一会儿，海山绝从这里路过，见到几人都躺在走廊，就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张白生答道：“我师弟死活就在这一晚上了，我们给他守夜。”海山绝点了点头，说道：“孟掌门这一下实在是厉害，他若能熬过这一劫，他日江湖上就要多一个掌绝了——我也守他一晚。”张白生笑着拍了拍多余的被褥，说道：“那请吧。”
最后周胜虎也来了，说：“我也在这里睡。”张白生说道：“你伤的不轻，而且也没他们这么好的底子，还是去房里休息吧。”周胜虎摇了摇头，说：“张爷睡地上，小人不敢睡床。”说着徒自钻进最后一床被子。
当晚，五人睡在走廊上。关盛和海山绝的呼噜此起彼伏，其他人都十分劳累，也睡着了。只有张白生没睡，他长期失眠，睡眠极轻，而且每天就睡三个多小时，在这种环境下睡不着。而且就算没人打鼾，他挂心孟诚的状况，也是睡不下的。
他对面就是庭院，仰头能看见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月光清冷如霜，照亮他的脸。张白生经常会对着天空出神，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是个奇人——如今是这样，但从前也是个普通人。小时候，他是官宦人家，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幸福美满富足，但好景不长，后来父亲死于政变，被抄家灭门。张白生当时只有六岁，独自逃出家族，流落街头，之后就是乞丐生活。他在各大城市辗转流离，一开始只是乞讨，后来又开始偷窃和强盗，和街头流氓们混在一起，那几年里，他见识了街头巷尾的一切丑陋，他开始对整个世界感到恶心。
有一天，九岁的他突然看到后身有青光拔地而起，接着天有异象，晴空炸雷，有老人说那是仙人飞升。他惊讶不已，从此迷上了修仙炼丹之术，自称谪仙。张白生天资聪慧，很快就读懂了修行炼丹之法，对这一门很快就融会贯通。十一岁他自感仙丹大成，便以身试法，结果是身中剧毒，整整七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经过了十几次上吐下泻后，他还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保住了命，但身体已经虚弱的拿不动一张宣纸。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师父关瞳子。
之后关瞳子将他带上山修行，传授技艺，张白生也就是这时候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大幅度加强了，有了过目不忘的神通。从那以后，他对修仙之事更加相信，只道上次是自己搞错了，这才落得如此下场。自那以后他更加努力修行，十五岁的时候，关瞳子就已经没有能教他的东西了——只不过，他依旧是个武学上的废人。
他活在自己的梦里，永远出不去，也永远不想出去。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极乐长生，逍遥自在。无时不刻的相信着。
“不知这天高几分，地厚几何？又不知这月宫之上，可有佳人玉立？我可得飞上去看一看才好。”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突然，孟诚的房中传来一声呻吟。张白生连忙朝里边望去，众人也都惊醒了——原来大家都谁的不沉。郎中站起身来，伸手拦住了一拥而上的众人，然后自己走了进去。张白生低声叫道：“让我跟你进去，我不会打扰你的。”郎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进入病房，看孟诚已经坐了起来。他一身大汗，精神头好像还不错。张白生默然无语，点亮了油灯。“师兄，先生。”他和两人打招呼，“辛苦你们了。”
郎中走过来说道：“你先别动，我给你瞧瞧。”说着上去给他号脉，完事之后郎中点了点头，说道：“内功深厚，恢复的还算不错，你和你师兄说说话吧，完事接着休息，很快就好。”说完之后拍了拍张白生的胳膊，走了。
张白生目送他离开，然后一甩水袖，笑眯眯的坐在孟诚床边，问道：“小师弟，你感觉怎么样啊？”
孟诚点了点头，说道：“还不错。”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兴许是陆皖当时没什么力气了。”他说，“要么就是功倒颠坤乾这功法真的厉害，我本以为我死定了呢。”
张白生点了点头，笑道：“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不光死不成，日后还要给师父报仇，光复断水阁。你是不知道，之前海老前辈说了，以后兴许天下七绝要多一个掌绝了！说的就是你。”
孟诚也笑了，道：“师兄不要说这话来消遣我了！我才多大岁数，什么掌绝！我……”张白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师弟，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孟诚一愣，稍加思索后说道：“没什么打算，给师父报仇的事情……还是都听师兄你的。”
“我不是问那件事情。”张白生说道，“是问你自己的想法。给师父报仇是‘责任’，但你应该还有些私事——自己的愿望想实现吧？就拿我来说吧，我除了给师父报仇以外，还想修仙，还想飞上天呢！你呢？”
“我？”孟诚挠了挠脸，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就是想成个家。”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可惜仲夜不在了。我日后要去找白苑清，你知道她吧？我还是要去找她，我……对不起她。”
“哦……啊。”张白生保持着笑容，“那可真好，真好。我会发动断水阁的人帮你找她的。”
孟诚点了点头，说道：“只怕她不愿意见我。她嫁过一次人了，又……又遭到那般待遇，都是因为我太鲁莽了，等见到她，我得好好和她说说。”
“你还想娶她？娶一个……”张白生将那句“青楼跑出来的二手女人”咽了回去。
孟诚点了点头，说：“仲夜死的时候，我曾经想过终身不娶。但后来想想，仲夜临死前交待我两件事情，一个是照顾她爹，另一个就是让我去找白姑娘。依她的性子，是绝对不愿意看我为她悲伤一生的，所以我就……唉，若是下辈子有缘，我再去还她。我年少无知，犯下了错。”说着孟诚一阵苦笑。
“白苑清那女人不好。”张白生忽然说道，“我算过，这女子命里克夫，跟谁谁倒霉，唉，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孟诚却是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
张白生沉吟不语，接着问道：“成了家之后呢，就在家种地吗？你不是立志要当个大侠么？”
孟诚讪笑道：“是啊，我这人也待不住，估计日后还是要过行走江湖的生活。”
“那断水阁掌门怎么办呢？”张白生说道，“你若是逍遥风光去了，那断水阁留给谁去打理？”
“你来呗！”孟诚笑道，“我看你最合适啦！”
张白生摆了摆手，说：“我不行的！你见过哪个掌门不会武的？何况我是降世谪仙，还要回天上去的啊！”
孟诚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么说来，三哥最合适了。三哥孔明岳，文武双全，宅心仁厚。唉，只可惜他被魏前辈三掌打废了。”张白生点了点头，说道：“那也比我强！三哥是正经人，不像我，整天神神叨叨，像个戏子。”
孟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也知道自己神神叨叨的啊！”
“嗨！那是冲你们说的，我张白生神仙下凡，怎么能和凡人一样嘛！”
“是是是，六师兄……六师兄……哎？”孟诚忽然眼皮打架了，说道：“我……我好像有点困了，兴许是刚刚恢复……我再躺会好了……”
“师弟！”张白生叫了出来。
“叫那么大声……干……干什么！好像我要死一样。”孟诚笑着说道，“我一会儿就醒，你……你去给我温一壶酒，我……不爱喝凉的……”
“好！”张白生听到这话，夺门而出，门口几人为他话，他也浑然不理。他是一直冲到厨房，拿大火烧铁壶，迅速的烫了一壶回来。他拎着酒壶冲进门去，叫道：“师弟！”孟诚没有答话。张白生拿着酒壶，步履蹒跚的走往床前，看孟诚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摸了下孟诚的脉搏，果然，人已经走了。
张白生叹了口气，颓废的坐在床边。然后他摇晃了一下那酒壶，猛的大口饮下。热烈酒如热刀子般划过喉咙，烧在心里。
张白生其实早就看出来孟诚活不成了——濒死之人，突然精神气极佳，那还能有好么？回光返照罢了。
他喝了一整壶。张白生酒量不错，按理来说这点酒是没事的。但今天他却莫名的醉了，就觉得自己已然是天外飞仙，灵魂飞到九天之上，已经成了无所不能的大逍遥仙。那里没有尔虞吾诈、没有生离死别。
他真想一直醉下去，或者，就这么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