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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无妄之灾 上
张白生很想再走快点，但客观条件不允许。这泥泞的道路使人寸步难行，这翻山越岭，崎岖的石头路是要把人的鞋子磨破。
张白生心想到：难怪东疆反王们迟迟打不过来，这一段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即使没有瘟疫肆虐，他们恐怕也没有那么富裕的粮草支撑起这样一条战线。
沐兰一路默默跟着，从没说要停下来休息。张白生心疼他小小年纪跟着自己受累，总想停下来照顾他，但沐兰一直在催促他赶路。两人带的干粮充足，不至于挨饿，可这一路的辛苦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走到后来，两人的鞋子就都磨坏了，一天下来就是一脚水泡。
这地方说是官路，却崎岖泥泞，不知多久没修了。这样的路根本就没法走车，骑马的话也走不快。难怪这里最先造反，张白生心想道，这鬼地方是真难住人啊。老百姓但凡能将就过日子，也不会造反的。
第十天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屏上县县城的门前。这里已经被反王占领，并且饱受瘟疫折磨。张白生本以为又会看到一个人间炼狱，却没想到，这里的状况比柏华城要好得多。
首先看不见一个个的窝棚，然后空气中也没有那么浓重的臭味。城门口站着两个乡勇在审查入城百姓，城门打开着，往里边望去城中也十分干净。有专门挑粪的清洁人员在街道上忙碌，保证卫生。
他走上前去，两个守门的人立刻交叉长矛将他拦住，动作干净利落，精气神十足。其中一人问道：“何处人士？来者为何？”
“呃……中原人士。来探亲。”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一般来说，这招在哪都管用。
“白蛇军不吃这一套！”那人义正言辞。
军纪严明，风气正，好，好得很！被人拒绝了之后，他反而笑了出来。“刚才多有得罪，只因外面的关口不给钱过不去，在下这才出此下策，还望二位莫怪！”
“你究竟是什么人？”士兵问道。
张白生说：“我乃一江湖郎中，有祖传治瘟疫之法，于是携此方献于东疆王。望东疆反王能救万民于水火，还天下太平。”
两士兵相视一眼，又问道：“这孩子呢？”
“我从柏华城救下来的，那里饥荒瘟疫，已经要不行了。如果能见到东疆王的话，我还有一些柏华城的情报给他。”
那两人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一人叫道：“李豺，带他去大营。”
从城墙后面走出来一个黑脸汉子，领着两人往前走去。张白生一路观察着这个城市的一景一物，城市中没有丝毫瘟疫之后的景象。街道整洁，商铺兴旺，人人安居乐业……
走着走着，小沐兰这时候拉了拉他的袖子，一指东边。张白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了一群人正在开凿土地，往下铺设一节节的陶制管道。他会心一笑，和小沐兰说：“他们是在铺下水道。这样一来城市的污水就能排出去，能遏制瘟疫，而且下大雨的时候也不至于发大水。”
那个名叫李豹的黑脸汉子听他这么说，不禁问道：“这位先生是哪里人？”
“祖籍北大都，后在外游学，多年不得归。”
那人点了点头，感叹道：“嗯，果真是见过世面的人。俺们跟着白蛇娘娘起兵到此，娘娘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沟渠，通水道。大伙都不明白，有的说柏华城就在眼前了，怎么不打进去呢？还有的说肚子还没填报呢，弄这东西干什么？直到后来发大水，闹瘟疫，大伙这才醒过味儿来。”
张白生来了兴趣，问道：“这位东疆王还做了什么？”
那人忽然小声说道：“外乡人俺和你讲，俺们这位娘娘恐怕不是凡人，是活菩萨，要么就是什么地仙。要不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张白生笑道：“你说来听听。”
“这位白蛇娘娘是能掐会算，三个月前就让我们准备防瘟疫、修水道，还说柏华城不可急攻，要广积粮，缓称王。俺们从前就是普通百姓，不晓得这些道理。许多人还在下面议论纷纷，但过些日子就晓得白蛇娘娘的用意了。谁也不知道她是哪一路神仙，大家都说她是来救苦救难的。”
张白生问道：“瘟疫的难民都在何处安置？”
“城东的阳面。”
“能先带我去看看吗？”张白生问道，“我想先看看患者的情况，从而对症下药。”
“那是再好不过了，先生这边请。”说着李豺在前面领路。
小沐兰忽然停下脚步，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后很焦急的望着他。张白生立刻会意，说道：“好，我先去取几味药材。开个方子让你去救你娘。”于是和那黑脸汉子说道，“在下开方子还缺几味药材，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说着递了个提前写好的条子上去。
那人看了看，说道：“有虽然有，但你不一定能拿得到。”
“这话怎么讲？”
“屏上城这里的药房都被白蛇娘娘统一管制了，一般人是不能去随意拿药的。除非有军医给开条子。”
“军医？”
“嗯，在这里郎中都归白蛇军管理。没有私人的药房和医馆了。”
有意思啊。居然想官榷医疗？张白生意识到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这小兵不一定知道，而且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再告诉他。我得见见这位白蛇娘娘，他心想道。
他和小沐兰说道：“沐兰，你也听见了，这里的药材不是想买就能买的，你别急，等我见到了白蛇娘娘和她说一说……”
“白蛇娘娘不见人的。”那汉子打断道，“至今为止也没人见过她的阵容，一般有事情，都是她手底下的左右将军代为传达。”
“那其他两位东疆王呢，都什么样子？”张白生问道，“长天公，还有夏朔无上无敌仁义威武皇帝。”
那人哈哈大笑：“亏你能记住那么一串名字！那两个一个霸道无德、一个狂妄自负，都不是什么好鸟！长天公好在是名族之后，好在有几分气魄；至于那什么‘威武皇帝’，呵呵！就是个妖怪！等瞧见你就知道了！”说到这里他大声骂道：“狗日的！那两位在后面是坐享其成啊！征粮食、招兵买马、铸兵器……不知从里边搜刮了多少油水！反倒是咱们这里，守着最前线，修设施、接济难民，要打仗还是第一个挨打。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嗯，有意思。张白生不再言语，带着小沐兰继续往前走。一直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个相对破败的街区里——可再破也没有柏华城的破，这里至少每个难民都有地方住，而且街道也算整洁。有专门的一块沟渠是公厕，旁边有清道夫打扫卫生。
“隔离区还得往里走。”李豹说，“里边才是病人的地方，一般人不让进去的，不过你是郎中，可以放行。”
张白生问道：“隔离区？怎么个隔离法？”
“只要有人头疼脑热就立刻送进去，然后他身边的人都要去专门的医馆里观察三天。”他说着一指那边的一栋房子，“现在疫情已经得以控制了，来隔离区的，大多是外地的患者。”他将两人带到一个木桶跟前，从瓦罐里盛出某种液体来，说道：“前进出要用这种药水洗手，违者罚鞭刑。”说着他亲自示范，用药水将手洗干净。
张白生将药水涂在手上，蹭了蹭又闻了闻，辨别出来：里边有盐水、樟脑、生石膏、甘草……等若干种廉价有效地药物。用这个东西洗手，确实能一点程度上减轻瘟疫传播。不过这种瘟疫是靠饮水传播的，其实不用这种办法。张白生从医书上看过，这种名为九日烧的瘟疫靠老鼠传播，传播途径就是：人吃鼠，鼠吃人，人吃人。因此这种病非要饥荒的时候才会极大地传播。除此之外，鼠尸污染水源可能也会传播，但效果不明显。沐兰没被传染证明了他的判断正确。
他带着沐兰进入隔离区。隔离区用木栅栏围好，外围有两个岗哨专门用来发放食物和药品。“这里规矩大得很。”李豺和张白生说道，“哪个敢不守规矩，轻则放逐，重则死刑。”
放逐和死刑差不多了。张白生心想道，在这种环境下将人放逐出城，基本就等于判死刑。
隔离区原先应该是集市，这里位于东城门口旁边，是很大的一片空地。难民基本上都有个临时搭建的木棚子，虽然拥挤，但好在有地方住。在这里，张白生看不见躺在路边等死的人，看不见发臭僵硬的尸体和满街的屎尿；病人能安静的养病，能得到果腹的食物和干净的水；他还看到了几个嬉闹的孩子。
张白生问他：“瘟疫情况控制住了吗？”
“比原先强多了。但还没法根除，总有人得病。”他叹了一声，“这事邪门了，俺兄弟前些天就得了这病，他也没往隔离区去啊，也没被老鼠咬过什么的……真是怪了。”
张白生点点头，不再多问。
几人在里边转了一圈，心满意足的走了出来。然后在李豹的带领下洗手、用熏香净衣，之后前往军营。听李豹说，左将军沙辽此时正在大营处理军务。
大营位于县衙门里，义军打过来的时候，当地的县官就开城投降了。因此城中未经战乱，设施完好，还都能继续使用。张白生让沐兰在外面等候，自己走了进去。李豹在门口传令，然后传令兵一级级的传了进去，不一会儿，从东西侧门排队进来八位红衣士兵，立于两侧，如站堂官；接着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大刺刺的坐在了当初县令所坐的地方。张白生站在下面，倒像是个罪犯。
这叫什么事儿？张白生心想道，我是来献礼的，你们就这样招待我？张白生往上面望去。
那人坐在大堂上，看上去是其貌不扬，圆脸小眼，褐色皮肤，好似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这人穿的也不似将军一般威风，身披一件褪色的鳞甲，上面的鳞片掉了不少，露出下面的肮脏皮甲来；他头戴六曲将军盔——不过上面的针已经歪了，而且有一大块凹陷。紧
不过张白生可不会以貌取人的。他没有因这将军穿着破败而轻蔑，反而升起一丝敬重，因为这人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每一处伤痕都是打出来。而且他时刻身着甲胄，腰杆挺直，目光如电，显然是一位自律性极强的将军，有这样的将军，下面的纪律也不会差。
“草民见过沙将军！”张白生抱拳行礼。江湖有传，义军之中人人皆兄弟，不行跪拜大礼。
“先生免礼。”沙将军的声音也和他的相貌一样朴实憨厚。“听说先生有良方能除瘟疫？”
张白生说道：“是。”
“先生是哪里人？”
“本是北大都人，后在外游学，居无定所。”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呈上来！”说完这话，一旁的站堂官接过药方。这方子是张白生早先就写好了的，内容十分详细，乃是之前从五毒谷中寻来的绝世良方。这是他给反王的见面礼。却没想到那将军随便看了一眼方子，就将其撕成碎纸，并且大声喝道：“此人献毒方，图谋不轨！来人，给我打入大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