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鸠占鹊巢
大家在林子里多了一晚上，转天从北边出来了——南山衙门的几个兄弟对这一带的地形很是熟悉，他们经常在这里打猎。关盛，孔明岳，黄良超三人共饮了一杯，算是饯别。孔明岳将自己的想法和那两人说了，关盛在谋划事情上没有主见，对孔明岳马首是瞻。黄良超则不在乎方式，只要结果。无论是造反还是勤王，对他来说都一样，他要的，只是重新杀回西域而已。
这一别之后，三人各奔东西。孔明岳往西南去墨竹派；黄良超往西再转南去南都城，重建断水阁旧址；关盛带人往东去找海望盐帮。待下次见面，就是年底了。
黄良超带着南山衙门剩下的十二人缓缓前行。这一路上大家都没有什么话，气氛凝重，想来也是，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谁心里都不好受。黄良超本想等大家到了目的地之后，在和众人好好谈一谈今后的时候，却没想走到第五天的时候，有人跑了。
跑掉的这个人，还是南山衙门中的一个兵长，原先管着几十号人的。遇到这事之后，黄良超意识到不能再拖了。他把所有人聚到一起，说道：“诸位，咱们直说吧。我们这次是要去再立山头，然后图谋大业。”
这时候下面有人问道：“我们拿什么谋？”
黄良超朝他望去，那是个脸又瘦又长的中年男人，留着三寸山羊胡，头上戴个羊毛的小毡帽。这人他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平日里大多坐镇大宅中，出谋划策，有点像是个师爷兼职管家。
黄良超说道：“拿人谋。”确实，他们除了人什么也没有。
那人问道：“就拿这十三个人谋？”
黄良超点点头，说：“现在是十三个，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这么说，你还想招兵买马？”
黄良超感觉他的语气有些怀疑，“对。”
“钱从哪来？”
“等人送。”
“等得来？”
“等得来。”
“招兵买马之后做什么？”
“进京勤王，保皇杀贼。”
对话就此结束，那人不再多问了。黄良超继续说道：“这事情不比江湖恩怨，风险极大。在座的诸位可以明哲保身，我不打算把你们死死的绑在这条船上。你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偷偷走。没人会说你们不仁不义。”
在场的人有几个确实是南山衙门的核心成员，但其他的大多是外围人员，还有两个是雇来的人。黄良超没打算把所有人都留下，但他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只剩下了——
“就我们三个了？”他矗立在客站外面，抱着胳膊说道。
在他面前的还有两人，一个就是之前那位师爷，还有一个，是在南山衙门的里边做饭的厨子。这人便是当初在树林里求他为包太爷报仇的人。这人一脸横肉，膀大腰圆，腰间还总是别着长短菜刀一对，在黄良超的印象中炖狗肉非常好吃。这人作为一个厨子，武艺方面就不多说了，除了炒得一手好菜之外，基本没其他能耐。这家伙早在南山衙门开战的时候，就卷铺盖了，在城门口备了马准备随时跑路。也多亏了这一点，他这个厨子才能提前逃出来。
此时那位师爷回答道：“启禀掌门人，就我们哥俩了。”
行，有俩人总比没有人强。黄良超摸了摸下巴，问道：“二位义薄云天，在下不会忘记你们的好。还没问二位尊姓大名？”
师爷说道：“我跟你一样，姓黄。叫黄狗。”
黄良超一愣，问道：“叫什么？黄……苟？哪个苟字？”
“不是，就是黄狗，四条腿跑的那个黄狗，还吃屎的那玩意儿。”
黄良超就没听说过有人这么埋汰自己的。“好好好，黄兄，小弟……”他本想说几句客气话，可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适宜场合的台词。
师爷摆了摆手，说道：“你就叫我黄师爷得了。”
“好，黄师爷！”然后黄良超朝着厨子抱拳拱手，问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屠狗！”厨子大声说道，说完这话，还瞪了师爷一眼。
黄良超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好，好名字。那我平日里称呼你为……”
“你就叫我杀狗厨子吧！”他叫道，“这是我在道上的外号！我他妈的就爱杀狗！”说着他又瞪了一眼黄师爷。
黄良超瞟了瞟师爷，又看了看这厨子，问道：“二位……似乎不太对付？若有什么矛盾，咱们当面说清，我人微言轻，但好在是局外人，或许能给两位评评理。”
黄师爷笑道：“非也。二十年前的时候，有这么一次。那时候包太爷带着人去剿匪，我给出主意。结果我百密一疏，害的包太爷栽了跟头。当时包太爷脾气远比现在火爆，就骂我说：‘你这个狗头军师！’然后这孙子——”他一指那个名叫屠狗的厨子，“——就跟着起哄，说：‘对！别叫黄郭了，改叫黄狗！’包太爷当时恼火着，就说：‘对！你就改名叫黄狗得了！’从此以后我才有的这个名字。”
黄良超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想必屠狗这个名字也不是原名吧？”
屠狗大声笑道：“妈的！俺有一回给包太爷招待贵客，有一道菜是炖牛肉的，却没想到那天的牛肉给臭了，无奈之下就炖了一锅狗肉上去——反正俺做狗肉的手艺天下无双。妈的，可是那群孙子好难伺候！说什么狗肉是次品，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就不欢而散。后来包太爷兴师问罪，这个狗头军师——”他说着一指那黄师爷，“——就跟包太爷说：‘什么厨子！就会杀狗，别叫屠明昌了，改名叫屠狗吧！’从那以后我就改名屠狗了。”说到这里他朝着黄师爷大声吼道：“老子叫屠狗，也比你强！俺屠的就是你这条黄狗！”
黄师爷哈哈大笑，跟黄良超接着说道：“其实包太爷后来就觉得这名字不好听，让我们改回来。但是包太爷钦定的名字，咱们受用的很呢！何况他老人家名讳也是粗鄙之名，咱们这些下人，叫什么猫儿狗儿再合适不过了！”
黄良超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二位跟包太爷的日子很长了？”
两位“狗子”一起点头，黄师爷哀叹一声，说道：“我八岁就跟着包太爷了。我九岁的时候，包太爷街边带回来一个小乞丐，就是这屠狗厨子。这一晃已经三十多年了。”
屠大厨默默点头，然后愤然道：“要说亲，包太爷的那些干儿子都不一定有我们亲！我们俩真是开山的元老，一路走过来的！掌门人，您一定得给包太爷报仇！您要是说能报仇，我屠狗子愿意伺候您一辈子！”说着扑通一声跪下了，黄师爷紧跟着也跪了下去。
黄良超将两人扶起来，说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这事情并非一蹴而就。二位兄长的意思，我晓得了，咱们先去南都城，雇一些人来重建山门，之后共商大计。”
“一切听掌门人安排！”
如此一来，黄良超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另一方面，孔明岳也在几天后来到了墨竹派。
魏莫当时去给南山衙门助拳，其实是自己和金大炮的私人恩怨，算是清理门户。清理门户这种事情，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光鲜之事，所以就没有兴师动众，去的时候就去了自己一个人。因此墨竹派的骨干成员都齐全着。孔明岳去的时候，这些人正好在派中开会——这掌门死了，群龙无首，大家需要立刻选出一个新的领头人来，要不然这墨竹派就散了。选出来之后，接下来路怎么走，往哪里走，这都是个问题。
墨竹派有长老一人，名曰古言西，此人是魏莫的师叔，平日里在后山修行，不问世事，据说修为极高，但江湖上却鲜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往下是三位堂主，一位名叫左威名，此人是一个瘦如竹竿的中年人，是魏莫的第一代弟子。左威名得了魏莫的真传，掌法和轻功都是一绝。与孔明岳关系很不错。另一位堂主叫李四郎，这人是个独眼龙，善使一双短叉，脾气暴戾，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这人继承了魏莫凶恶的一面，是十分不好惹的角色。最后一个堂主就是孔明岳自己，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却学了魏莫医毒双术，在门派中为人疗伤治病，积累了不低的人望。
除去堂主三位，最后还有魏莫的师弟一人。最后这人名叫赵志，在派中德高望重，身份仅在魏莫之下。
孔明岳来到门派之中，就觉得气氛十分肃穆。山门上一片死寂，只有山上传来阵阵鸟叫，却无人声；偶尔有几人走过，也都是低头疾走，谁也不说一句话。门人见了他，就如同避瘟神一样走开，也不打个招呼。孔明岳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快步来到墨竹派大殿，就看那赵志已经坐在了掌门的黒木椅上。两侧站着他的一干党羽。之前的两大堂主都站在最下首，面目肃然愤慨。其他许多弟子站在更外围的地方，自己进来的门口也已经围满了人。
孔明岳看这阵势顿时就懵了，心想道：莫非这赵志已经造反？他急忙亮出扳指，提笔写到：“魏掌门临终命我接替掌门之位，有掌门扳指为证。”写完之后让离他最近的左堂主念了。
左堂主念完之后，大殿上那个赵志指着他大声问道：“你说你是掌门？”他身边的人也阵阵哄笑。待笑过后，赵志两手一压声音，说道：
“有谁能证明？”用手比划着跟孔明岳说道：“谁能证明！掌门人驾鹤西归，你把扳指取来戴上，就成了新的掌门人？再说了，你一个废人，拿什么当掌门？你这宵小之辈，来了门派没几年，野心倒是挺大！今儿我就要给墨竹派清理门户！”
随着赵志的怒吼，他的一干党羽都踏前一步。孔明岳从他的神态举止中大概猜出了他所说的话，可他从没想到过会有这事，一时间六神无主。当年魏莫还在的时候，大家是相安无事，一团和气。怎么魏掌门一走，就立马出了这种事情？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赵志已经图谋掌门之位已久，他在墨竹派几十年，一直盼着魏莫死。可他的能耐不如他那位师兄，更是不敢冒犯，只能等着。心想自己比魏莫年轻十岁，怎么也能看他先死。现在魏莫好不容易死了，他当然就猴急的爬上椅子了，他在墨竹派时间最久，排资论辈没人比得上他，在他看来，这掌门之位理所当然。
却没想到，这凳子还没坐热，正牌的掌门人就回来了。孔明岳在山下的时候，赵志的人就发现了他，所以提前一天就给赵志报了信。然后赵志就演了今天这一出。
孔明岳愣了，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他每往后退一步，前面的人就往前走一步。他退一步，人进一步。穿着黑袍的人们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光用眼神就要将他杀死了。他受不了这种感觉了，几乎要掉头逃走。
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拦住了他。
那是左威名，他的好友。左威名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大声左威名叫道：“愿追随赵系墨竹派者留下，愿追随掌门扳指的人，和我来！”他念完之后，领着孔明岳就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外面的人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这时候赵志也大声叫道：“我看谁敢走？”
赵志此时是人多势众，自从三年前起，他就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了。魏莫虽然是掌门，但却是是个实心眼，没有意识到他在搞鬼，而且众人对魏莫虽然敬畏，但却因为魏莫为人过于严格苛刻，所以人们对他大多是害怕，却并不爱戴他。在这大堂之中，有一半以上是他的人。到最后，真的跟出来的，只有左威名和他的几个亲信，算他在内一共只有三人。剩下的人要么是跟定了赵志，要么是畏惧赵志势力的威压，不敢出去。
走到外面的时候，左威名忽然回头，问道：“老李！你怎么说？”
李四郎笑道：“我在这等你们回来。”
听到这话，赵志一方的人哈哈大笑，赵志说道：“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听见没有，左堂主！你结拜兄弟都说了，等你回来，你就不要出去了吧？何必跟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呢？”
左威名却也笑了，他点了点头，对李四郎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面色猛然一转，骂道：“姓李的你个混账东西！我白交了你这个朋友，从此以后咱俩恩断义绝！”李四郎冷哼一声，笑而不语。
四人往外走去，这时候赵志大声喊道：“人可以走，扳指留下！”说完这话，人们就围了上来。左威名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抓住孔明岳的手，说道：“给他们，他日再来取。”说完就把扳指给了那些人。孔明岳想抢，却也有心无力。
四人就这么出了山门。孔明岳简直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只觉得自己辜负了魏莫的期望，让宵小之辈夺走了墨竹派，心情是羞愧难当。四人一言不发的下了山，找到一个茶楼要了些茶水，坐下歇息。这时候孔明岳才回过神来，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到：“后面怎么办？”
“我不知道。”左威名写到，“你才是掌门。”
“我做不来。”
“兄弟们为你都反了，这时候你说你做不来？”左威名瞪着孔明岳，面目肃然，“孔大少爷，你也该学学江湖上的事情了。你当自己是谁？书生？郎中？”
孔明岳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写不下一个字。当年关瞳子还在的时候就曾感叹过，说他虽然文武双全，但却不涉世事，心思单纯，将来若是闯荡江湖，必死无疑。他本以为这几年自己磨练的够了，吃过亏，见过血……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嫩。三十岁的人了，许多想法还和孩子一样。
“你若做不来，为什么师父会让你接他的位置？”
对啊，为什么是我？孔明岳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时候左威名继续写到：“你聪明。整个墨竹派都是粗人，许多人不识字，只有你读过书，所以让你做。只是你心太善，善的和菩萨一样。江湖里可容不下圣人，你若想实现抱负，需要狠心。”
孔明岳点了点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到底怎么才能扳回一盘。
若想收回墨竹派，就必须要有足以当上掌门的力量。如今孔明岳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自己还是个废人，他若想当掌门，绝对无法服众。
钱，人，武艺，三者至少要占其一，最好是三者具备。然后再用这三者去闯出个名头来，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带着掌门扳指大摇大摆的回到掌门的黒木椅上。
“三位，你们真的认可我这个掌门吗？”他写字问道。
三人点头，左威名写到：“师父早就想传位给你，墨竹派上下除你之外，没人能扛起这个担子。”
孔明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大家草草吃了一餐便去休息了，晚上的时候，左威名和他的两个亲信聚在一起喝闷酒。那两人一个叫牛涛，一个叫杨百为。牛涛是个直脾气，开门见山的就和左威名说道：“这新的掌门还是不靠谱啊！”
左威名也是无奈，只能回答：“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百为沉吟少许，寻思道：“你说会不会真的和赵志那老贼说的一样，咱这掌门的扳指是……”
“不会。”左威名说道，“他还真没有那个胆子，你瞧他怂的那个样子。嗤嗤！简直不像个爷们！”说到这里，他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大腿。
牛涛问道：“既然如此，兄弟们为什么还要跟他呢？”
“一来是遵从老掌门的遗命，二来，是不想跟着赵志那个畜生。”左威名一声冷哼，“赵志这等奸猾之辈，怎么配当墨竹派掌门？魏掌门虽说苛刻了点，但毕竟是刚正不阿的铁汉子，人人都敬佩他。若是让赵志当了掌门，这墨竹派恐怕就要改名了。”他想了想，冷笑道，“把‘竹’字去了吧，他们可当不起这个字。”
当晚，三人满心的忧虑和怀疑入睡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怀疑到第二天就被消除。转过天来，孔明岳带着三人悄悄地回到山上，来到了墨竹派的禁地。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在禁地里，他们找到了真正的墨竹派绝学。“寒天功”、“游蛇步”、“医毒经”、“墨竹掌”四门绝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寒天功人手有份。”孔明岳写到，“待连完了寒天功之后，我在传你们其他的墨竹绝学。你们三个以后就是今后我的三大堂主，一人一本。”
牛、杨二人如获至宝，翻着功法的抄本，眼睛都红了。相比之下，左威名却是冷静的很，他忽然写到：“你就不怕我把你杀了，把这些都抢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笑着写到，“三位今后就是我的开国功臣，怎么能亏待了你们？”
左威名又写到：“话虽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掌门，以后你……”写到这里，他的手就被孔明岳按住了。接着孔明岳写到：“你们早上喝了我的茶。”
三人一愣，其中两人都顿时面如死灰，而左威名却是哈哈大笑，朝着孔明岳抱拳拱手，说道：“难怪要让你当掌门！这学的真是快！”
孔明岳从他神态判断出了他得大概意思，摆了摆手，写到：“勿要多想，尔等忠于宗门，茶水就永远是茶水。”
从那以后，孔明岳四人开始潜心修炼墨竹派的功法。孔明岳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那赵志是趋炎附势的逐利小人，墨竹派是惩恶扬善的刚正宗派，若是让他当久了掌门，那么魏莫的苦心经营就会毁于一旦。孔明岳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一步是夺回墨竹派，第二步，是三派联合，最后一步，进京勤王，拆穿五皇子这个伪君子，给师父报仇，然后保得太子继位，令天下太平。
此刻的他自感是在做造福天下的大事业，所以是满腔热血。他从未有过这种豪情。
豪情，豪情！豪情如浓烈的酒一般充斥在这个无声之人的血管里，让他头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是的，热血会让人兴奋，也会让人迷失，让人疯狂。孔明岳在上山之前想了一晚上，他最终决定将魏莫的功夫一齐交出来笼络人心，但功倒颠坤乾是他的，是他自己的。他看到了黄良超的奇迹，他也想要那绝世神功，他已经是又聋又哑了，不想再当个又聋又哑的废人。
进京勤王，保天下太平，再千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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