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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废物谪仙的骨气
这事情远超乎张白生的意料，他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会插手这些江湖事情。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本该是两个世界才对。
这事瞒不住谷内干部，花长老得知之后，当即召集了各大长老、堂主，开了一个会议。这事情太大，容不得张白生自己做主了。
这次会议关系重大，四位堂主都被召集来了。山茶谷有花蝶竹三位长老，下面设立“梅鹿、仙鹤、白猿、夜枭”四堂。其他各职长老还有二十四名，但这些人都不参与会议。
会议在玉斗堂召开。张白生乃是掌门，于是上座，其夫人陆筱也出席，坐在他身边。左侧分别是蝶、花、竹三位长老，蝶长老母以女贵，本来排在三位长老末尾，现在却做到了上宾之位；对面分别是四位堂主，依次是猿、枭、鹿、鹤四大堂口的实力也如此排序。
张白生不急着表态，先是将事情说了，然后让下面的去发言：“朝廷先前来招安的事情，我想大家都知道了。他们给的条件很不错，什么私货合法、公货免税、赦免囚犯、封官进爵……而且是当朝杨太尉的亲笔，是给足了咱们面子。”他说完这些话，用目光朝下面瞟了瞟，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我想听听大家是怎么想的。”
“这是天上掉馅饼啊！俺们也弄个大官当当！”白猿堂堂主袁霸大声说道，“俺正愁钱花哩！这些天瞎折腾，别的没有，就是花钱！弄的俺白猿堂揭不开锅了，朝廷要给俺们送钱，为什么不要？”
袁霸，心狠手辣，蛮横霸道，是山茶谷第一猛将，也曾是陆皖麾下头号打手。张白生瞟了一眼那个彪形大汉，心中想到：素闻袁霸贪财，对付这等莽夫，只需重金收买即可。
“此事得从长计议。”对面的花长老一脸严肃，“朝廷这么多年不管江湖事，无事献殷勤，这是没安好心的。”
“不错，没安好心！”夜枭堂堂主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这人名叫萧觅林，是个比侏儒高不了多少的矮子。而且他很瘦小，还总是身穿蓬松羽毛的黑衣，乍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大鸟——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这人还总爱蹲在椅子上，这么看起来，就更像是只猫头鹰。不过这人虽然相貌古怪，但却是武功了得，而且轻功盖世，与北宗金顶派的赛燕子齐名，号称南北双鹰。
那只大鸟继续说道：“我可不当朝廷的鹰犬！那点钱财，抢也能抢来，何须人家施舍？我也不稀罕什么封官进爵！”
张白生也在默默注意这人的表现，心想道：这夜枭堂堂主虽然长得丑，却是山茶谷头一号的硬汉子，悍勇至极。能不惹他最好别惹，对这种人得给足了他面子。
接着他旁边的人说道：“哎！萧兄此言差矣！伸手不打笑面人，朝廷这次是规规矩矩的，礼数都做全了。咱们也得表示表示嘛！花长老那话不错，从长计议，咱们得和朝廷谈，看看到底能捞到多少。”
这是梅鹿堂的堂主鹿善原，生得一副贼眉鼠眼，留两撇八字胡。这人武功一般，但贪得无厌，趋炎附势的功夫却是无人能及。对付这种人不用给他好脸色，稍微客气一点，他就得蹬鼻子上脸！
之后竹长老和蝶长老也都表了态，竹长老主战，这人是山茶谷最硬的一块石头，也是整个山茶谷唯一当得起自己那个名号——也就是那个“竹”字的。此人颇有风骨气节，从不向人低头，绝对不会听从朝廷招安。蝶长老却是只希望息事宁人，估计是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卷入争端，出什么事情。
接着众人吵了很久。除了鹤凉鹤堂主一言不发以外，其他人都涨红了脸，就差动手了。三位长老虽然资历辈分都在堂主们之上，但毕竟没有自己的势力，底子太虚；可三长老德高望重，几个堂主也没法轻易搬动他们。
张白生看了得有那么小半个时辰，终于干咳了一声，说道：“诸位，诸位！且听我讲两句。”
他连叫了几声，下面才算平静下来。看来我这个掌门人在他们心里没什么份量。张白生心想道。
“诸位，我想问问大家，这次招安，对我们固然有各种好处，那对朝廷呢？”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花长老说道：“得到山茶谷的力量，一千多人的兵力，还有一干高手。”
“不光如此。”张白生说道，“还有通畅的道路——从此以后，官兵走我们的地盘，就不在交过路钱了，而且我们还得保着他们。而且，这还是一个信号。告诉江湖的帮派，实力雄厚的山茶谷都已经被招安了，你们这些小杂鱼就安稳点吧。同时也是让百姓增加对朝廷的信心——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正需要大做文章来稳定民心。”
张白生想的比这些人要远，他身在江湖，却也不乏治国之才。“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诸位长老、堂主，我问问你们，为什么朝廷要这么匆忙的招安我们？为什么开出这么多的封赏？他甚至要封我张白生当什么侯爷！这杨太尉喝多了吗？”张白生故意将问题抛给下面的人，他要让这些人认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树立掌门之威。他不能多等，若是多等，就会让下面人觉得他过于狂妄，或是轻蔑，这与人交际就和做菜一样，必须要学会把控火候。
“诸位，前些日子东疆闹得很大，你们都晓得吧？”
“晓得。起义军把东海城都打下来了……”花长老说完骤然变色，他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他们是想用我们去镇压东疆起义军？”
张白生轻轻颔首，“这话说的差不多，但还不全对。此刻白蛇娘娘，长天公，夏朔无上无敌仁义威武皇帝——”他咽了口唾沫，“——三路反王拿下了东疆一带之后正在内斗，但不管内斗的结果如何，他们其中一路终究会西进，进入中原腹地，也就是我们这里。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花长老说道：“陆皖曾说要观望一阵子……”
“如果没有这个招安书，我也打算观望一阵子。”张白生将那信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但现在不行了。朝廷在逼我们站队，如果我们站在他们那一边，那日后必将和反王全面开战——诸位，我山茶谷勇士众多，武功高强，但终归只有千余人，但哪一路反王都是动辄几万，咱们可捞不到好果子吃。”
花长老喃喃道：“可是朝廷的官兵……”
“朝廷的官兵会隔岸观火！”张白生一咬牙——这次不是作秀，“如今大陈国的老皇帝已经被架空的差不多了，他手上只剩下一支禁卫军可以指挥——那是留着守皇城的，绝对不会动。剩下的军队，已经被三个皇子分食了。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支军队，这就是他们日后登基的资本！谁肯拿出来这支力量去帮我们，谁肯？如今离我们最近的军队是常字军，常子军是四皇子董万升的势力，若是反王们打过来了，他首当其冲就要遭殃；于是，杨太尉就出来写了这么一封招安信——我顺便一提，杨太尉就是四皇子的人，这事儿满朝文武皆知。”
花长老惊讶的叫道：“这朝廷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张白生乃是降世谪仙，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张白生笑道。
是啊，没我不知道的。张白生在心里冷笑，自从意识到那位仇家身在庙堂之后，我就把断水阁的大部分人力都调遣到大都去了。每月都会有大都的情报传到我手上。但是断水阁的事情他不能说，他不能暴露自己暗藏的力量。
此刻，众人面面相觑。花长老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当江湖有多大呢，没想到这朝廷的手伸得更长。”
张白生笑道：“呵呵，江湖虽远，却也在庙堂之下。咱们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到旁边的陆筱悄悄捏了下他的手指，他朝那边望去，看到自己的夫人正一脸不安。
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张白生心想道，而我没法给她普通人的生活——她也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诸位！”他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现在拒绝朝廷的话，我们日后就得加入东疆反王。即使我们不想加入，也不行了，我们身处中原战略要地，没人会允许在这里出现一株墙头草。”
“那掌门的意思是？”花长老问道。
“谢绝朝廷的招安，等日后寻找机会。”张白生说道。
他是绝对不会加入朝廷的。他对于这两个字深恶痛绝，他的家毁在那里，一切卑鄙无耻之徒也在那里，他恨不得将这两个字从世界上抹去。
鹿堂主这时候说道：“那我们就要与朝廷为敌了——放着好好地官不当，去投靠一群反贼，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要变天了。”
张白生的声音冰寒无比，“鹿堂主，这个大陈国十年之内就要改姓了。如今这个形式，国库空虚，佞臣当道，三位皇子却都执迷于那个皇位。一旦北边的蛮子打进来，大陈就亡了。到那时候，也就东疆的反王能指望一下了。”
“危言耸听！”鹿堂主不屑道，“我国有四十万大军，还怕那小小的蛮子？退一步讲，北方有天险可守，大陈国国力胜蛮子十倍不止，打不过难道还守不住吗？”
张白生正要辩驳，忽然袁堂主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什么皇子夺嫡，反王起义，蛮族入侵……反正俺是没看见过！俺早就听说了，你这人巧舌如簧，满口胡话！俺不信嚼舌头的戏子，你来和俺比划比划，这事俺就听你的！”
真是蛮不讲理啊！张白生一阵冷笑，正想将这莽夫奚落一番，可那鹿堂主却抢先一步，附和道：“袁大哥这话话糙理不糙，咱觉得也是。张掌门，你贵为山茶谷掌门，只会耍嘴皮子可不成，你也露两手让兄弟们见识见识！你年纪轻，咱们也不难为你，若是能跟我过上个十招，我就承认了你的话，掌门人，你看如何？”
两人一唱一和，一时间把张白生逼的下不来台。他一番沉吟着，正是思考如何周旋。然而一旁的陆筱却以为他被逼的没了话，忍不住就要为他出头。
“两位堂主！”陆筱说道，“你们二位不要咄咄逼人！我夫君不会武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鹿堂主当即说道：“这江湖人的事情，怎么能让一个文弱书生来做主呢？既然他不会武艺，那怎么让他当掌门？陆小姐又为何要让他入赘陆家？鹿某今日斗胆，要讨个说法！”
鹿善原是老江湖了，一番话说出来，陆筱顿时哑然。看到这一幕，蝶长老连忙站起来给张白生说话；那两位堂主却是拒不相让，而且就连竹长老和那大鸟般的萧堂主这次也站在了袁堂主那边，认为不该让一个文弱书生来主事，不然说出去让人笑话，还以为我山茶谷无人。
此刻，张白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这里是江湖帮派，武者只认拳头，不讲道理。
要怪，只怪我是个废人。他心中一阵苦笑。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鹤凉堂主站起来说道：“诸位，请听我一言。”众人不禁朝他望去，看他憋了这么久，究竟要说些什么。
“掌门人不会武艺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往前倒四代，谷主陆泷就是体弱多病。但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虽不会武艺，却也将山茶谷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说武功不能决定一切。”
这人在帮我？张白生不禁思考起这个陌生人帮助自己的动机。
“大家也都知道，我鹤家一直有看相观气之术。我曾经进京，看大陈确实是气数已尽。三位皇子中，只有最小的五皇子头上有祥云异彩，尚有帝王之相，其他几人都是一团黑气。如果说今天招安的是四皇子的话，我们断然不能同意。不然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望气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也不好作为判断。但无论如何，张白生这边算是多了一人。鹤堂主势力虽然在四大堂口里派最末，但武功却是四人中最高。只因这人淡泊名利，不愿意与人争，这才堂中人马财力都是最少。因此，他的话很有分量。
张白生则开始琢磨起来这人：他和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他提了五皇子，会不会是五皇子的人？这个一直以来淡泊名利的“鹤仙翁”，也参与了夺嫡之事吗？
但是争吵还是没有结束，众人各有各的想法，都对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无奈，张白生只能使个权宜之计了。他先是解散了会议，然后将三位反对自己的堂主留了下来。袁堂主，鹿堂主，萧堂主。
袁堂主好金银，他就以大笔金钱贿赂。陆筱手握山茶谷的运输命脉，又是陆家人，自己落下的钱财着实不少；张白生除了山茶谷的钱粮可以调动之外，还有断水阁的积蓄可用，是不缺钱的。于是，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把袁堂主摆平了。
接着是鹿堂主，这人欺软怕硬，张白生不能光给好处，还得加以威慑。他先是说了自己和蝶长老的关系，又搬出海山绝来给自己撑腰——他和海山绝是结义兄弟，这事鹿堂主是知道的。最后，他又取出了断水阁的掌门扳指和墨竹派的堂口信物给鹿堂主看。鹿善原没想到张白生手下有如此势力，当即服软。张白生软硬兼施，又给足了他面子和好处，也就将他摆平了。
最后是萧堂主。张白生知道这大鸟身患怪病，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浑身抽痛，两腿难以伸直，所以这才缩的犹如夜枭。这病能治，但需要好几种珍惜药材，十分难找。张白生提前就准备好了这事情，他曾经在五毒谷救了郑氏父子，五毒谷的药材随便取。所以他就差人去把那事办了，备好了萧堂主需要的药材，等着日后来用。此刻他双手奉上，萧觅林是又惊又喜，赶紧收下。萧觅林本来看张白生不顺眼，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也没法再说什么，当即谢过，说日后听从掌门吩咐，然后就走了。如此，萧堂主也摆平了。他夫人一个劲的赞叹他机智过人，料事如神……但张白生并不开心。
张白生其实早就有这些准备，但他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想用。不是因为他舍不得那些钱财，而是因为他舍不得自己这张脸！
他们侮辱我、轻蔑我、我却还要双手奉上礼物，巴结他们，哄他们开心？谪仙的脸皮犹如火烧一般的疼。我为什么不能一剑把他们杀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我是个废人呢？
功倒颠坤乾的口诀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张白生曾经因为强行练功而吐了血，但他不想放弃。他是降世谪仙，只要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