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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东海乱（九）
死了？
长天公好好地，怎么会死了呢？
张白生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这一下全盘计划都崩了！他所有的布局，一切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他考虑到沐兰失败的可能，考虑到了兵变失败的可能，考虑了许多……但就是没想到，长天公会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白生想像周围的人打听消息，可是人们乱哄哄的一大群，而且一般的老百姓也不晓得什么……越往里走场面越混乱，他被挤了出来，隐约之间听到了什么“出了刺客”“让人一刀捅死了”之类的话。
是被人杀了？长天公身边有金面具在，一般的刺客根本进不去，能杀他的人，肯定是内宫的人……
是沐兰吗？这是什么回事？
张白生别的不知道，但他有一件事情可以确认：这东海城不能待了！他当即使出轻功来往回跑，翻墙冲进了纪家，大声喊道：“赶快走，快走！出事了！”
这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危机意识很强，所以一听到张白生招呼，立刻就集合了过来。张白生也来不及解释，带着几个人就闯出了城。几乎是刚一出城，后面就传来了关城门的消息。
几人有惊无险的闯了出来，往外走了几里路，看无官兵追出来，就停下了。到这时候张白生才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了。几人对此也都是疑惑不解，张白生提出要继续打探消息，但常汐却说道：“我今晚就进城去，把沐兰救出来。”
“这很难。”张白生说道。
“难没关系——你不反对吧？这件事情应该和你的布局无关，因为你布的局已经没用了。”
没错，一切都崩溃了。这一下东海城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张白生本想并不雪刃的拿下这座城，但现在……只能靠武力了。他打算回到屏上城去，找到白蛇军，在从长计议。
“你去吧，但这一次我不会付钱。另外你去之前咱们把之前的账结了，我们就……”
“六弟！”海山绝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沐兰那孩子为你卖命，你就由着他死吗？”
“我也不想让他死，但我不能为了一个小孩子就把你们的性命都搭进去。如今东海城全城戒严，接下来可能就要兵变四起。你们回去，太冒险了，更何况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
海山绝摆了摆手，说道：“六弟，我晓得你在顾全大局，但此事若不行，有违侠义。”
“什么是侠义？”张白生问道，“今天咱们去救他，冒着大危险，最多只能成全了小义；但若是你们有谁牺牲了，导致日后大业难成，那就是有违大义。我也很心疼那个孩子，但是为了他，让哥哥你以身犯险，这不值得。”
“不对，六弟。沐兰为你冒险，今日他有难了，你弃之不顾，这就是忘恩负义。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都没用。若是为了成大业而不择手段，那你和五皇子有什么区别？六弟，你被报仇这事蒙了心，若关老哥泉下有知，恐怕就不会让你给他报仇了。我太了解关狮子的性情了，他这人头可断血可流，但是道义不能屈。”
张白生想了想，说道：“那好吧，倘若看事情不对，你们就立刻回来。不要冒险。”
于是常汐和海山绝回到东海城去救人，其他人则留下来和张白生在城外过夜。常汐与海山绝走在回城的路上，路上，海山绝就问常汐说：“姑娘，我看你身手不弱，平日里一举一动也不似寻常人。你这样的奇女子，为什么要跟着我兄弟身边，真是为了钱么？”
常汐笑而不答，却反问道：“海老前辈为什么跟着他？”
“此人……我钦佩他的深谋远虑，若非他在，这仇不知什么时候能报的。”海山绝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只可惜他越走越歪，我随是兄长，但却是一介武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别说是武夫，就是圣人来了，也没法把这位爷扳回来。他和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一辈子只能演好一个角色，而他这辈子，却自己演了一出皮影戏。好人也是他，坏人也是他，侠客是他，盗匪是他，正人君子是他，放荡浪子也是他。他活得真累啊。”常汐话音一转，忽然问道，“报仇这件事情，把他锁的死死的——为什么非要报仇呢？反正逝者已逝，他也看不见的。”
“你这话就是妇人之言了。”海山绝瞥了她一眼，“拿我来说。关瞳子是我交情最深的兄弟，他被小人害死了，我却不理不问，以后我在江湖上怎么抬头？”
“只是为了在江湖上抬头么？”
海山绝顿了一下，说道：“还为了自己的良心。”
“不是为了造福苍生的大业吗？”常汐问道。
海山绝沉吟着，许久后说道：“兴许也是为了这个。”
“我懂了。”常汐说完这话不再言语。她回头，望向自己走过的路，若有所思。
东海城戒备森严。四大家族在长天公死后，就立刻接管了东海城。但是戒严也拦不住海山绝和常汐，这两人的身手，潜入城中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纵使城门过不去，还有无忧洞。四大家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边来。
常汐和海山绝先是从城外进入了无忧洞。无忧洞内的势力错综复杂，能叫出名字的派系势力就有七八家，常汐和其中两家关系不错，通过这些人，他和海山绝进入了城内。同时得知：刺杀长天公的人已经被抓了，现在正在审问那个刺客。
“据说刺客是装作哑仆混了进去。”无忧洞的那人跟常汐说道，“其他的，我就不晓得了。”
是沐兰，没错了。
东海城现在全面戒严，满城街道上看不见什么人，一队队的兵在城中巡逻。海山绝和常汐虽然武艺高强，但行动起来也十分困难。他们不光要注意着普通士兵，还要注意这里的边的高手，尤其是那个金面具。
两人在街上转了转，然后就翻墙躲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后面。
这太危险了，常汐心想道，不光躲避兵丁的耳目，还要提防金面具。这人现在应该正在天牢一代等着我们上钩。他说得对，我们根本不该来的。
是，常汐也知道自己不该来，这样的冒险没有好处。但如果将沐兰弃之不顾的话，她良心上会过不去。这几天里，她一直和沐兰生活在一起，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这个孩子简直和我一样。
她没法放着不管。
“我们从城北天牢的后面进去，天牢后面就是下水的入口。到时候我去救人，海前辈麻烦你引开守卫。”常汐交给海山绝一把炮仗，“从张白生那里要来的。用这个，我那边也有，一响是撤离，二响是求援。进了下水道之后往东跑，走三百步转右转，过六个转弯之后往右，接着第二个路口左转，直行，到一个大厅里等我。一个时辰不见我的话，就不用等了。”
海山绝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计划不错。不过有一点我不满意。”
“什么？”
“咱们得换一换，我去救人，你去引开守卫。”
常汐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对救人、潜入一系列的事情更有经验。”
海山绝笑了，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经验？我比你年长三十多岁呢，我什么没干过？”
“还是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万一你死了，那就亏了。”
海山绝哑然失笑，“你这是什么话？我死了就亏了，你死了就不亏吗？何况我年近古稀，也活够了，你这么年轻一个姑娘，死了才叫真的亏呢！”
“我死了才不亏。”常汐说，“我本来也命不久矣。”
“什么？”
“命不久矣。”常汐说，“江湖上有许多邪门武功练了之后会夭寿的，海前辈一定晓得这事吧？”
海山绝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有这回事，比如血魔心经和碎心煅体功，你……你不似是什么恶人，怎么会练这么歹毒的功夫？”
常汐耸肩一笑，说道：“无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罢了。”
海山绝看着她，许久之后猛然一瞪眼睛，叫道：“你是万魔窟的常公子！你还活着？而且……你居然是个女人？”
常汐苦笑，说道：“不愧是海山绝前辈，居然能认出我来。没错，我曾经是万魔窟的常公子，但现在是个无名之人。”
海山绝一脸的惊疑，但却不知从哪里问起。常公子当年是万魔窟里重点栽培的对象，是鬼绝半身尸唯一的弟子，那本来是将来要接管万魔窟的人。但是后来某一天，万魔窟中传出来消息，说常公子死了。有人说是连岔了功夫，有人说是惹恼了半身尸，众说纷纭之下也无定论，总之，从那天起，江湖上再也没有常公子这个名字。
这个少年天才在当年惊动了整个武林，几乎是无人不晓其大名。此人性情怪癖，特立独行，经常惹是生非。这常公子动不动就要去寻访一些武林名士，以切磋技艺为理由，将对方羞辱一番，有的时候还会杀人，以至于年纪轻轻就树敌无数，好在他后台足够硬，有力鬼双绝撑腰，也没出过什么事情。
当初的常公子有多厉害呢？这人当时与断水阁的孔明岳并称黑白双才，说的就是这两个青年才俊。这两人当时在江湖上年纪不大，但手上的功夫却是极佳，孔明岳曾经在周山会武上连败三派成名高手，后来被认为是断水阁最好的接班人，甚至有人称其为“小狮子”，或者“赛刀绝”。都是说他能接关瞳子的班。而这位常公子则有“三进三出大马帮，大耳刮子抽剑绝”的骇人功绩。说的是他为了在西域给万魔窟扬名，所以挑战西域豪强，其中三闯大马帮还全身而退；又说上一辈的剑绝觉得他年少轻狂，目中无人，要来教训他，反而被他打掉了剑，并且抽了老大一耳刮子。
真要说的话，常公子比孔明岳的天赋还要高一些，因为在他们并称黑白双才的时候，孔明岳已经二十六了，但常公子仅有十八岁。
这么算来，如今的常公子——也就是这位常小姐，现在大概二十五岁。若说这人少年成名，天赋异禀，已是奇事，今日得知这常公子竟然是一女子，更是奇上加奇。
“姑娘，你……你可不要说笑。”
“前辈这话才是说笑了，不是您猜出来的吗？怎么又说我在开玩笑了？”
海山绝愣了一下，说道：“你……这……”常汐摆了摆手，说道：“前辈不要问了，这事说来话长，若是能活下来的话，我在重头说来。”
海山绝点了点头。得知这事之后，他就不再坚持要调换任务了。因为那三闯西域的常公子在这这方面肯定要比他强。当年十八岁的常公子就隐隐有问鼎天下七绝之势，却不知现在武功到了哪种程度？
就这样决定了。两人通过错综复杂的下水道，来到了城北天牢的后面。天牢上面有一丈多高的围墙，布满尖刺，里边有人不停在巡逻。他们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凌晨。凌晨的时候，正是人们精神最差的时间，这时候许多的巡逻兵都松懈了，不少人在打瞌睡，醒着的精神也很一般。说归其，这反王的军队都是杂牌军，没经过正经训练的人，纪律不强。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他们决定绝动手了。常汐先是翻墙潜入到地牢门口的树后，然后将飞刀对准了两边的守卫。片刻后，海山绝在外面引爆了炮仗，就听嘭的一声响，整个守卫营都被惊醒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爆炸声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守卫这里。常汐在同一时刻动手，左右手两把飞刀直插守卫的咽喉，几乎是刀出手的那一刻她就跑了出去。等那两个守卫毙命的时候，她也到了尸体跟前。紧接着，她就将两具尸体拖入地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人发现。
进了地牢之后，一切就都好办了。因为经常审问犯人，所以地牢里的隔音做的很好，声响在外面是听不见的。而且外面正吵嚷的厉害，能盖住里边的声音。
地牢内有狱卒两人，常汐手起刀落，转瞬之间取了两人性命。她看也不看，就寻着那微小的哭泣声往里走，果然，在最里边的一间牢房里，她看到了沐兰。
小沐兰手脚都被锁住了，挂在墙上。他身上满是血痕，破衣烂衫。但他一如当初那样，一声不吭的，只是在低声抽泣——他太疼了，控制不住的在流眼泪。常汐从地上的尸体中搜出钥匙来，然后咔嚓一声打开门，将沐兰解下来，接着把他拥入怀中。
她一言不发，就这么抱着沐兰。沐兰在这里一整天，受尽了折磨，这一下放松下来，那根绷紧的弦就松了。他放声大哭。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说不出话的小男孩，而是个脆弱的女孩子。
他不是哑巴，也不是男孩，只是因为她身体还没发育，加之一直不开口说话，这才让别人把她当成了男孩子。常汐其实早就看出来沐兰是个女孩了。但她没有拆穿，她能看出来，这个伪装是沐兰的自我保护。装作男人，孤身一人……一切，都和她一样。谁晓得当年叱咤风云常公子是个女人？谁又晓得她的孤独与恐惧？所以，她们是一样的，自从常汐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就下决心了，一定要救沐兰。
沐兰的身上鞭痕纵横，还有一块块的淤青。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太过于残忍了，常汐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将她抱起来，悄悄带了出去。她和黑夜融为一体，没有人发现她——其实就是发现了，常汐也不在乎。一般的士兵根本伤不了她。
常汐真正在乎的是那个金面具——那个五皇子的近身侍卫，那个她一直不想见到的人。但冥冥之中总有种力量吸引着她，吸引着她去与和过去的种种因果相会。事实上，她也不曾畏惧这一切，她怀着复杂的情感、在莫名力量的推动下，去与六年前的恩怨情仇重逢。
常汐有种预感，今天就是他们相见之时，那个深埋在心里的火苗，今天会被重新揭开。她冻结的心会融化，惨白的脸会被热血染红。
她带着沐兰进入下水道，以特制的荧光石照明，快速的往前走。黑暗的管道里，有腐臭的味道，头顶还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看来敌人已经发现囚犯被劫走了。但她并不关心这一切，她的心在砰砰的跳，某个人在逼近，她莫名的能感觉到。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她和海山绝汇合了，然后两人带着沐兰离开了下水道。一直到这里都还很顺利，海山绝夸奖她的果敢，她漫不经心的回了两句话。
不对，不对劲。他到底在哪？常汐身心不宁。他不会不现身的，他早就应该知道我来了才对。
她沉默着，一脸凝重，海山绝也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事情没结束，小心点。”常汐说道。
海山绝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听到动静了？”
“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说到这里，常汐忽然感觉浑身的汗毛一炸，就觉得背后有阵冷风吹过去了。那风从脖子后面灌了进去，彻骨的凉。常汐十年前的记忆突然回现了，她惊叫道：“趴下！”
她当即按着沐兰趴了下去，海山绝也应声而动，紧接着就开几十把飞刀从背后袭来。那是密密麻麻的飞刀雨，就好像有人将一大把飞刀从包裹里倾倒出来一样；然而每一把飞刀都力量十足，足以致人死地。紧接着，他们二人就觉得头上一阵呼啸，随着阴寒的冷风，那阵夺命雨飞了过去。海山绝趴在地上一阵心惊，心想道：纵使是潜龙岛的陈岛主，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手段。
待飞刀雨过后，常汐站了起来，对后面的人说道：“你还是这样啊，学不会怎么打招呼。”
“我没想跟你们打招呼的。”背后传来一个低沉古怪的声音，“我只想杀了你。”
海山绝也站了起来，他转身一瞧，顿时大惊，敌人就是当时重伤与他的金面具。“常姑娘你走！你不是他对手！”
常汐却不以为然，笑道：“不必担心，我和这家伙是认识的。你说对吗，大师兄？”
金面具的面具下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冷笑，说道：“一点也没错，常师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