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感觉真的很神奇。
满眼都是深重的绿色，眼前闪过无数个绿褂人，惨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对于疼痛的记忆只停留在最开始的那一针。
然后慢慢失去了部分知觉，头脑还清醒着，全身的感官都像是隔着几千几万米的水层，把感觉滞塞住了。
医生的刀触碰到他的皮肤上时，他不禁用力地眯起眼睛，紧接着，竟然没有疼痛的感觉。眼看着手术刀在皮肤上划动，好像在切一块鲜豆腐。然后皮肤就裂开鲜红的口子。感觉不到疼，只是依然能感觉到从被切开的皮肤传来的，十分遥远的钝感。
起初他还紧张地看这看那，眼神谨慎地盯着割下的每一刀，生怕医生护士眼里闪过一丁点的晃动，也杞人忧天地担心会不会麻药的药效会不会提前消失，如果现在那些模糊的钝感没了麻药的缓冲，恐怕真的比死了还要痛苦一百倍吧。
后来他也不再看那一双双紧张交递器具着的染血手套，还有一条条夹在镊子里被血浆浸透的布条。眼里只剩下头顶笼罩着手术室的墨绿色，好像属于盛夏的厚涂，他不禁会想，如果这个时候死去，也一点不会感觉到痛苦吧？
他听见护士轻声地跟他说话，他只是应几声。
所谓局麻，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阑尾切除前的最后一刻，还能感觉到相连的筋肉和血管拼命扯着他的身体，不愿离开，紧紧抓着，胃也拼命收缩着，涌起阵阵发呕的感官，好像是在害怕自己也被扯出身体似的。接着，断掉，就连那牵扯感也一起消失不见。
就好像被丢在秤盘上的一块碎肉。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好像做了一场梦，记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其实关于梦境的记忆，也同样存在着，只是感官太模糊，让人艰难于回想。
这样在病房躺了半天，因为妈妈在医院工作的缘故，腾出了科室的一个单间给他，两张床，另外一张预留给爸妈陪护，从小就是被这样呵护着，连住院也不用和旁边床的人闲聊，所以也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人开腔。
麻药的效果褪去之后，全身的酸痛就好像涨潮一般把他吞没。后背就传来阵阵酸胀的疼，又不想换姿势躺，怕会不小心扯到伤口，便继续这样仰面朝天，心里计算着出院的日期，其实恨不得现在就能上网，好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凌若萱。
只好无奈地继续躺在医院。才知道，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做手术，而是手术后的日子。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好像是生了锈，前几天还不能吃东西。每天只能无聊地看着懒懒的阳光爬上白色的被单，又慢慢移开，直至最终退出窗外。
夜色笼罩大地。
百无聊赖地度过手术后的一天天，所幸让爸妈带了笔和本，可以对着那片可以充满一切未知与可能性的空白，倾诉内心——
总不能和爸妈讲起关于那个凌若萱的事情吧。
虽然从小到大，父母一直很开明，可是看老爸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每次听到他调侃问他是不是和女生出去，都感觉各种不舒服，与其这样，不如只字不提，反正自己的朋友里，都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只是没有把变色龙先生带来，他倒是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讲呢。
一个人在病床上独自幻想，注着抗生素的左手扶着本子，针头有时会发颤，搅动出细微的痛感。他一直在努力用自己的笔触，塑造出另一个只存在自己笔下的凌若萱，那个名叫费纳希雅的女孩，并且相信她会在他今后的故事里，一直扮演那个单纯可爱的女主角。
他会对着那个臆造出的凌若萱，问她如果看到这一幕，会心疼吗？会不会像那次他看她照顾打球受伤的同学那样，露出那种认真照料的眼光。
如果变色龙先生在这里的话，一定是二话不说，直接嘲笑他这只是在痴心妄想了。他不禁想。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怎么可能发生？
就算凌若萱真的是他看见的那样，是一个热心又善良的女孩子，从不吝啬自己的爱心与同情。但他，周墨桐，不过是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小孩，受了伤都觉得丢脸比伤痛还要严重，也只会选择一个人，不声张，悄悄舔舐伤口，连伤口留下的疤痕都要刻意遮挡，被人看到了，只好尴尬地笑笑，敷衍着解释吧。
“在不？”
出院对他而言，简直好像是一种节日。这意味着，回到那个有凌若萱的日常生活，虽然隔着网络，隔着她那从网上下载的个性头像，可是他只能做到这么多。
“啊。”依然是熟悉的回答。
“我回来了。”
“嗯，没事吧？”
“当然没事，挺成功的，就回来了。”
“那很好啊，哈。”
“真是，太感谢你了。”
“没。我也没干什么啊。”她很不好意思地说着。
“没有你的话，我哪来这种好运呢。”周墨桐坚持感谢她，也想知道自己拼了命用谎言换来的所谓“备胎”，是否算数。
甚至心里早就演过那样的戏码，当她和自己说起，“那个，既然没事了，之前说的，就不算了。”之类的话。
如果她真的这样说了，也是理所当然，周墨桐心碎地想，本来就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吧，他也仅仅是她曾经的一个同班同学而已，就算帮他到这里，也已经是足够善良的帮助了。
他在脑海里一次次重演着那幅画面，心如刀绞，可怎么也控制不住那些思绪，在头脑中缠绕成最刻薄的言语。
但她并没有说。
“呃……好吧。”她有点尴尬，还有些无奈地回答他，没有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周墨桐在家静养，倒是和他平时的生活差不多，本来他也不喜欢剧烈运动，窝在家里，只是吃得太清淡，让人觉得日子有些难熬。
说来这个假期也不过四个礼拜，被学校掐头斩尾，晚放假，早开学。心里一边咒骂着这不合法又不合理的补课制度，一边又忍不住期待着回到学校，又能每天看到那个凌若萱。文科班的他，因为是刚转到新班级的缘故，不需要做作业，开学前几天也闲到发霉。
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在网上跟曾经前桌的馨馨撩闲说：“唉，都没作业做，每天真没意思。”
然后收到那边的回复：“你你你去死吧！”
这样看着好朋友们一个个苦恼地赶作业，自己也很无聊，只能从这种地方让自己哈哈大笑了。
终于挨到返校日，还没从假期的日程表里习惯早起，周墨桐草草吃了早饭，背起书包，往公交车站赶去。
和往常一样在公园站下车，距离学校只有一站的距离，不合适换乘，就步行从公园里穿过。这个季节还没有多少绿树，偶尔看见些绿芽，都让人不禁惋叹，这簇柔弱的绿色，为何要生于这个寒冷的冬末？
心底希望着新班、新生活能治愈一切，将他对她的喜欢冲淡，从此悲伤也不至于太过明显。同时却又在期待，期待这个用谎言换来的，莫须有的备胎，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谁说过，哪个男人不曾有过欺骗，但若是能骗一个人一辈子，那便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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