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志愿填报时。
周墨桐看着报考的支援单，爸妈坐在沙发上，焦灼地参考各种小本本儿，准备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迈出人生中的一大步。
老爸其实早就有看中的目标，一个劲儿地推荐周墨桐去学外语。其实在此之前，他就作过这样的推荐——毕竟文科就业难、赚钱少，这是公认的，唯有外语是个取巧的专业，就业好、赚钱多，而外语院校，尤其是小语种，分数还相对较低，因为大家并不重视，学文考虑就业的话，多数是要去考财经之类的专业。
他也曾这样相信过，毕竟赚钱也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重要表现，所以在五月后来的那段浑浑噩噩日子里，也曾和小妹“兔子”提起过，说什么自己将来打算学小语种，年薪三四十万什么的，那样也算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了吧。
“学外语好啊，赚钱多，好就业，去学个小语种，赚个年薪什么的……”总之把一个家长所能考虑的内容，都涵盖在内。
但周墨桐眼睛盯着电脑，还在犹豫。
“等到时候有个稳定的工作了，赚钱还多，到时候你可以安心写小说，不喜欢奔波考研当老师也行，小语种老师也少，你这性格，挺适合当老师的。”老爸继续在那儿教唆。
周墨桐其实没有思考，只是在纠结，因为有一段早就斟酌好，却没勇气敲出的话，想发给凌若萱——
“你……大学报什么了？”
其实这种事很简单吧，他们怎么说也是不错的朋友，那些给她夜里讲笑话的时间，为她不好的英文操心的时间，其实凌若萱早就把他当做认定了的朋友，才会在一个又一个深夜吐露出那么多的心里话吧。
可是，不行的。如果问到她生气了怎么办？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记忆深处，一个被埋了很深很深的地方，被深深地激痛了。
……
同年十一月。
那个喜欢写光怪陆离的故事的大男孩周墨桐，在窗外瑞雪纷飞的大学寝室，终于决心记录下曾经那段高中时光。
因为再不记录，他怕自己就会遗忘。
其实他是从最近的高三写起的，就是为了捡起更多的记忆，可是写着写着，他开始害怕，因为自己的笔触越来越接近了……
是那件事。
那件让他在报志愿时不敢去问，不敢践行那拼了命也要在同一所大学的梦想，而是浑浑噩噩地全权交给父母决定，也因为大概会考到大连外国语学院，这所大学名字里有她曾经提过的“大连”，而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是那件事。
记忆卷成绳索，捆住他的笔触。
他只好决心从头开始，从高一开始回忆，不再去碰触那让自己深深害怕，深深后悔的那件事。
因为那是死神，是命运安排的死神，而那镰刀斩断了光亮明灭的希望。
他寄希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把伤痕治愈，时间渐渐带走高三的往事，也在海滨城市年复一年的大风里吹磨掉了种种细节。
于是几年之后，再一次，文字的车轮轰隆作响，把他推向记忆里的那个时刻，周墨桐最怕面对的时刻。
哪怕连那年她的美丽，都模糊作了剪影。可提起那件事，心里的害怕，经过漫长的时间，竟还丝毫未减。
手中的笔颤抖着，将时间回溯向那个夏天的五月。
……
537.9分，班级排名……第一，年部排在第28名。
周墨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最容易拿到第一名的小学时候，也未曾有过第一名的经历，总是抱有一种中等偏上便好的想法，因此那个时候多数孩子都是九十多分的成绩，并且为一次又一次的一百分跟家长炫耀，而周墨桐的成绩也不过是一直浮动在八十分上下的样子，偶尔有一次拿了个一百分，结果是因为有十分附加题的缘故才刚好补到了一百。
所以一直以来也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中考是在随波逐流地努力，倒也没什么目的，高考则是为了和喜欢的女生凌若萱考取同一所大学而努力。总之从来也不会觉得学习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也没有很明确的目标，随性散漫，有空闲时间也更愿意自由地呆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
这一次的第一名着实吓了他一跳。
毕竟高中的全班第一不是那么好取得的。但是他一直好像也不是那种很乐观的性格，小学不会好好学习，是觉得考了第一就要维持第一，不然掉下来很丢脸——毕竟小学那个年纪，对成绩的看待恐怕是最势利的了。
而这次得了第一，脑海里最开始的想法并不是觉得多么开心兴奋，而是默默断定这是一次偶然事件，就像曾经他在父母面前对那个“一本潜力生”那般不屑一顾，说着自己再清楚不过的真相：
“我不过是近海处的暗礁，平时隐藏在水下，只有退潮的时候才能勉强露出水面。于是有人看着退潮时的景象，愚蠢地以为那里有一座岛。”
这其中绕来绕去的意思是说，他本来就是中等的成绩，算不得什么好学生，不过好在成绩稳定，题简单的时候，里面的难题他也照旧不会，而考题难的时候，难题大家都不会，整体分数偏低的时候，他的排名才会偶然上升一点，但是并不代表什么。
而这样的道理，现在终于用在自己的身上，却觉得是那么无力的现实，不过第一名确实值得高兴，就算再不乐观也不会太丧气，毕竟第一名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像他这样单凭运气，总归是件很难得的事。
他还偷偷对成绩单拍了一张照，结果被刚进门的历史老师看见，啧啧地说：“不就是第一嘛，这给你美的。”
他现在最关注的一件事，就是这次考试中凌若萱的成绩。
就算他不过是暗礁般，勉强在潮涨潮落间浮沉的存在，但谁也说不好这次高考会是怎样的一种难度，更何况老师们不止一次跟大家做过心理工作，说“前两年分儿毛（毛：不值钱的意思），今年很可能加大难度”这样的话。
最重要的是，这次拿到全班第一，可以说他已经是突破了自己的记录，奇迹般地冲到这个位置，剩下的只有最后的一个月，对于他而言最奇迹的可能，便是高考时他能把自己的成绩稳定到这次超常发挥的水平线上。
所以一下课，周墨桐就赶去十四班去看凌若萱的成绩，十四班的风格总是和他们班截然不同，成绩单还在班主任那里，讲桌边一大群同学拥挤着，围着看自己的成绩。
周墨桐要看的话，恐怕就有点难了。
“哎？小胖儿，又过来了啊？”张亦馨捧着和林佳音那个配套的情侣杯刚走出放饮水机的储藏间，见到他就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啊，我过来，看看成绩。”周墨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他的那点心思，馨馨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毕竟那么久的朋友，周墨桐又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拜托她帮自己追凌若萱。
“分儿出来了，成绩单贴在储藏间了，你去看吧，班主任那儿的是周考成绩。”馨馨说，笑眼弯弯，那样子，简直和扣扣表情里的坏笑如出一辙，“萱这次又考了全班第一哦！”
“啊？多少分儿啊？”
“五百八吧……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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