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如麻。
虽然凌若萱说过那样的话，破天荒地反过来安慰他，但是五十分，在最后一个月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凌若萱会因为某些专业折衷，选择一个他能勉强触碰到的学校，反正哪个学校都有中文系，理工院校的中文系分数也刚好不会太高。
但是凌若萱在那天夜聊之后，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似的，也不太回复他。是因为他说了那些话么？可是之前，明明还说着“往A上努力呗，相信你能。”“你要郁闷你就努力赶上我，矫情也没用”这样的话，怎么看也是默许了他要和她考同一所大学的梦想。
所以几天之后的五一小长假，周墨桐已经学不进去习，连周末的数学补习都拒绝了，说自己要多攒一些题再问，这周先不去。其实他现在哪里还做得进题去。已经是五月了，说好的，最后一个月留给其他科目巩固，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数学依旧没有太多的起色，好像自己那声势浩大的努力，都被什么吞噬了去。
节日去爷爷家串门，叔婶都问他关于大学的打算，他也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什么想法呢，现在就是想努力多拿点分儿，到时候才有更多选择。”这样的话，让人听了对他这个小孩肃然起敬。
其实他只是不能确定凌若萱要考的学校，才只好这么说，给自己留后路。
这个时候老爸就站出来，说他看好学外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还有阿拉伯语这样的小语种，虽然二本专业却要一本的成绩，但是人才难得，学小语种的人不多，工作需求很大，尤其是对男生的需求，偏偏男生学那种专业的又特别少，将来毕业了赚年薪，要是不愿意外派，就读研当老师……
——总之把他的未来规划出一片十分美好的蓝图。
周墨桐找不到理由去反驳，自己并不想按照他的意愿生活，他是个很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小学因为户口所在区划登记入学，没有办法。初中就开始按老爸的传教，考华园实验中学，别人享受着免费义务教育的时候，他来到那所一学期就要五千块学费的私立学校。中考又是按照老爸的意思，考了离家近，又是全市NO.1的省重点枫原一中。
老爸总是嘲笑着周墨桐的小叔，说是小叔家求他帮忙给他填了报考专业，他给填报了个就业前景特别好的二本机电专业，一切都帮他策划好，到时候只要往报考单上照抄就好，可小叔在最后关头却自作主张，“最后考了个什么用都没有的计算机专业”。
老爸那个人，就是不断地传播自己的想法，然后把党同伐异，用非常可笑的语气诉说那些一意孤行的家伙的事情。
但是这次，高考，他决定自己为自己做决定。
也许是家里想知道他的高考意向，逼迫得太紧了些吧；也许是他越来越不清楚，凌若萱是否真的同意他那同一所大学再会的梦想；也许是因为最后这次模拟考试，把那距离血淋淋地暴露在他面前。
心里有什么东西汹涌着，扣扣上找凌若萱问她对于大学的打算，却没有收到回复，这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也许是这一切，太令他迟疑、痛苦、绝望了吧。
才会酿成这个黑夜里的悲剧，五月一日，也许决定他命运的不是高考，而是这个一时心烦的夜。
“呃，不搭理我，没事儿吧？”他发短信给她。
“啊？没不搭理你啊，我一天也没上线啊。”晚上的时候，凌若萱才迟迟回复。
“好吧，没事了，嘿嘿，就是感觉我昨天说的话不太好，嗯，傻了又……”
“没事，你学习吧，嗯，你昨天说什么了？”好像她没有好好听他讲话，所以连印象都没有吧。
“呃，没啥，就是大学呗。”
“哦，怎么了，大学。”凌若萱回答，一副冷冷地审问的样子。
“没事啊，就是觉得分儿太高了。考不上。”
“你要跟我上一个大学啊？”她像是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一样，问他。
周墨桐突然慌了，努力用着最委婉的口气：“希望吧，不然怎么做朋友。”
“是朋友在哪都是。”
听过这句，心底的疼痛歇斯底里，因为刚刚被她否定的，是支撑他奋斗过整个高三的东西啊。
“是本人吗……你说让我低调，换个环境就能好，我就怕，我和环境一起都被换掉了。”他开始怀疑是她的闺蜜拿了手机，一定是的，他这样告诉自己，之前她就把手机借给了闺蜜韩笑，而今天的她，冷漠得完全不像那个会关心、鼓励他的凌若萱。
她没有回复。
“你怎么想的……直接说吧。你怎么了？”过了踌躇挣扎的三十分钟，他又斟酌着语气，发短信过去。
她没有回复。
他又挣扎了最后三十分钟，数不清的幻想和猜测快把脑子挤爆，他平静的卧室好像一座地狱，一个个冰冷的幻影从空气中剥离在他耳畔……
——我根本没想和你在大学再见。
——鼓励过你，只是顺便做好事帮你一把罢了，你总不会因为这个缠上我了吧？
——是朋友在哪都是，就算能考到同一所大学，也不见得能成为朋友吧？
他想做的只有一个，就是从这可怕的地狱里逃出来。
“你说话啊，说话行不，有话说清楚啊，别整我行不行，我去。”
这次她回复了：“靠，我看电视呢。”
而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了从痛苦中走出，闯出了弥天大祸。“你看吧先。”
“看完了。”她短信回复，“我他妈整你，不用说了。”
“我怎么了，你觉得我哪做错了说，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操，我怎么了？你说那什么意思啊，我不回你短信我就整你，靠，你真会想！”
“我以为是别人用你手机，和我开玩笑呢……整又不是坏我的意思。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拼命地想从刚才的话里，找到其他的解释。
“不用手机了，再说吧。”她把这句话冷冷地摔下。
“对不起，我道歉。”周墨桐转战到扣扣上，不光是因为她说不用手机，而是要解释的太多，而刚刚收到运营商的短信说，他的手机已经欠费，幸好网还能用。“别生气了好不，我知道你压力太大心情不好，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压力大？我心情不好？很好啊，您真会想。”用上了充满嘲讽意思的敬称，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你说话和平时不一样，以为是别人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我没心情猜你什么意思，我只按我理解的理解。”她说，“我看个电视，演完了看眼手机你这就热闹了，真有意思。”
“对不起，我以为你因为那些话不高兴，不该瞎想。”
“你没必要把我看的那么重，没有用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没说有那么重，我知道没用……”
“那你用得着发那么多短信么？”
“我……和馨馨那次生气也是发了五六条……我就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行，跟我别这样。”
时间渐渐过了零点，方才编辑的消息突然怎么也发不出去，网络信号的图标消失不见，想起刚刚的欠费短信，现在时间又是刚过零点，周墨桐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原来手机欠费，是会在过零点的时候清算，时间刚过零点，就毫不宽限地将一切通讯的可能掐断。
他急得像被困在一座孤岛。
只有从邻居家传来的Wi-Fi信号，可是信号差得时断时连，他只好紧靠着墙坐着，那样信号还算稳定些。
连通了网络，赶忙继续给凌若萱道歉，她发来的话刺入心扉，可他还是不停地想着什么话可以让她不再生气。
“我也不是不明白，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我只是说希望，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只是需要一个理解，那次馨馨她们说我，挑我的错，我想起她说小人装好人那次，你为小人说话，生气，我觉得，朋友就应该这样，我只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对铁子好到这样的人做朋友。”他拼命地为自己解释，好像一个落入湍流的溺水者，拼命想为自己挣扎出一段距离。
“我天天埋汰他你受得了么，人和人不一样你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呢，别为难你自己了。”生气的凌若萱真是字字锥心，周墨桐知道这是气话，也只能流着眼泪继续道歉，只求她不再生气就好。
“我也能啊，我也知道什么是认真的什么是玩笑话，又不是没人埋汰过我。”
“不好意思我不能。”她冷冷地决绝。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注意什么啊？”
“不说这种话，不瞎想。”
“你在坚持什么呢？”
“只是想有一个能理解我的人做朋友啊，像那样，无论如何都会去维护，不像那次馨馨说，如果我为她和别人生气，她就宁愿没有我这个朋友。”
“那我不理解你。”她说，“你看看自己短信的语气。”
“对不起，当时有点着急了，以为你不高兴。”
“是，我看完是很不高兴。”
“我看你不知道我说要和你考一起，以为是别人在用你手机，所以我才问是不是别人在用你手机……”
“我怎么看着电视我还得回你短信呗？”
“然后告诉你我之前跟你说过这个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在看电视。”
“对对，你都对。”她说，和女生相处经验为零的周墨桐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大忌，就是拼命地洗清自己，可是他知道，如果不洗清刚才那种情绪造成的错，就真的完了。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不是我打击你，可能性不大。”
“什么……”
“跟我考一起。不是因为成绩。”
“那是什么……”
“就是不太可能。那么多大学我都不知道我能被哪个录取。”
“那个是天定的，无所谓。”
“对，顺其自然吧。”她说。
“你现在把我当朋友我已经很开心了，哪怕要保持低调，哪怕只是偶尔聊聊开心与不开心。我最怕的是你们和我生气，最怕的是你们不认我这个朋友。其他的都无所谓。”
“哎……孩子自信点吧。”她说，好像也消气了。
“我怕你们讨厌我，才会说多，我是手欠，爱瞎想，是因为我害怕你们生我的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点男人样吧。”她说。
他这边流着泪，只希望能回到之前，让这一切都不要发生才好，他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休息日的凌若萱，晚上总是在看电视的啊。
“短信你删掉，忘掉这些不愉快。我留着，永远提醒自己。对不起，求你别这么说，就当一切没发生，我们还是朋友。”
“一直也是啊，我不可能因为这点事跟朋友掰……你会不会把我想的太小心眼了？”
“谢谢，只是我真的害怕，害怕你会不理我，之前和馨馨那次，好久我们都没说话。”
“嗯。”
好像是不生气了吧，但周墨桐心里依然战战兢兢，害怕她会为此心存芥蒂，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他放下手机，决定今后几天假期都不要再碰手机，不要再手贱去联系，好不容易让她不再生气，就不要再惹她心烦了。
而道歉的事情，等到了上学日，再去准备吧。
5月2号晚上，上学日的前夜（高三五一假只休息两天），周墨桐看到她在她自己的留言板上写着：
“无论一个朋友对你有多好，总有一天他做的某件事会让你伤心，而到时你应该学会原谅。”
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他的事情，也不好过问，所以最终也不知她的本意，只是有些惋惜，没想到他真的曾经是“能对她多好么的朋友”。
但也只好惋惜。
只是那去同一所大学的梦想，也许再也不能向她提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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