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
我以为今天仍然一切正常，上午学习，课间各种玩笑各种开。中午一路狂奔去帮小玉取饭，飞速地取回来，立即又下楼买自己的那份。
可是仅仅是这一去一回的功夫，却看见小玉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闺蜜徐慈徽在旁边安慰着她。
我把刚买的麻辣拌放到一边，回到座位上，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半转过身，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感觉我真笨，随便换个男生，如陈自强那样嬉皮笑脸的人，就可以拍拍打打地说：“啥事儿啊，别哭了，没事儿”之类的话。
着急，又说不上话。
她哽咽得支离破碎的声音里，我大概知道了原因——她的爷爷昨天病危，家里人害怕影响她复习，就没告诉她，今天已经去世。
可是我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真是，每次都这么笨。她一直哭，用纸巾擦眼泪，手在额头上，遮着眼睛。她只要我正这样看着她，不止一次跟我说：“二彤，没事儿，你学习吧。”
但我怎么能转回去。
终于，她慢慢停止哭泣，徐慈徽说带她吃去透透气，扯了两张纸抽，叠了叠就放进校服的裤袋里，和她一起出去了。
直到这时，我都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她们出门，十秒，二十秒，一分钟。我终于站起来，跑下楼，我知道我想说点什么，也必须说点什么。
可是一下楼，就仿佛跌入人海，找不到她们两个的身影。
沮丧地回去时，突然看见她们从理科班那边的走廊回来。前一秒的焦头烂额瞬间不见，不知说什么的纠结也随之消融，变成一种很轻松的笑。
我承认，自己当时的脑子是乱的。不停地说着：“你不能这样。谁也不希望你就这样消沉下去。你得振作，你一直都那么坚强啊。”
我知道自己当时的话语真是语无伦次。
其实我知道，当时我只想用力地抱她一下，一切话语都太苍白了。
可是看到旁边的徐慈徽，我还是没有，我知道，这一抱，也许会改变很多事情。我很怕，不知道怕什么。
也许是那个早就让我失掉了希望的凌若萱——她身上闪着的，那暗淡着的万分之一微茫的可能。
她听我言语混乱地说了半天，也笑了，脸蛋上带着泪痕的笑。“没事了。”声音弱弱的，“我也不能消沉。”
回教室后，我依然是回过头，看着她，怕她会有一丁点的难过。“真没事儿了。”她对我轻轻摆手。
我给她倒了温水，她喝了一点。
我说：“你要是实在伤心，就打我一顿。”
她说：“好啊。”声音依旧低低的。
中午的麻辣拌没有吃，直接给了同桌大彤，他没心没分的样子，所以胃口一向很好，在一边大快朵颐。
小玉没有上晚课，下午的自习之后，就被妈妈接走，去医院看爷爷。可是单方面的看一眼，终究也不能叫做见最后一面。
临走前，我跟她说：“你得坚强。”
她说：“嗯。”
回家看着爸妈，这个给我弄水洗脸，那个早早准备好海参让我吃了补脑，突然想到，其实我终将失去他们。
或者说，我终将失去所有人。
所以才有人说，最痛苦莫过于长生，最大的诅咒，莫过于永生不死，慢慢地，目睹亲人朋友离去。
……
5月25日。
最后一个晚课。
和陈自强和解了，当然是他先道歉的，我这样执拗的性子，又是涉及她的事情，认错就是否定对她的维护，所以寸步不让。
不过这次我也没有继续追究什么，既然他先道歉，我也乐意让这一切过去了。他在晚自习前说要去学校超市，帮我带根雪糕，我说随便什么口味吧。上课的时候，他带了一根巧乐兹给我。
拆了包装皮，刚想咬上去，突然想起小玉，就回过头，朝她递了递，问：“吃不？”
“切。”她不满地说，小眼神扭到一边去。
“还挺不屑啊。”
“都不知道给我买。”她说，两个小肩膀一前一后地扭了扭。
“就是让他给你买的。”
“切，”她说，“没第一时间交到我手里。”
“我刚拿到，不就给你了嘛。”
“应该直接就给我！”
“给你吧。”我递过去。
“不要。你吃，胖死！”连着三个短促的两字词语，非常有节奏。
……
5月28日。
今天中午，管我要5块钱。
我说：“没有。”
她说：“管别人借！”
于是我去十四班找王胖借钱，拿了五个硬币，回来给她。她看了一眼，说：“我要一个五块的。”
旁边的徐慈徽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于是我去十七班，找老同学孔建宇换了一张五块的给她。
原来她是找别人给她带的街饮，芒果冰沙，虽然人家并没要钱。
回来之后，她坐在我的座位上，徐慈徽则在她那里坐，我看她拿我的纸杯，我说你拿最下面的，干净。
她说：“啊，没事儿，给你倒的，又不是我用。”
我是该感动呢，还是该揍她呢？
我说：“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仆人的健康啊。”
她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我无语，她给我倒了一杯，还说：“你看我好不，都没让你下楼买，怕你出汗，让别人买的，结果还没要我钱，太不好意思了。”
我喝了一口，说：“那你下回让我买吧，我肯定管你要钱，还有工资、津贴、奖金、医保……”
小玉瞥了我一眼，说：“这是圣水，就当这个月工资了。天上一日，底下一年，你帮我算算够多少年的。”
“三十年。”
“行，就算你这三十年来服侍我的工资了。”
……
5月29日。
同桌刘大彤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副塔罗牌，说他会算命，之后又煞有介事地为我算了一卦。
据说是什么十字占卜法，依次抽出四张牌，以十字的方式摆在面前，还要扣过去，弄得神秘兮兮。
面前的一张牌，象征着“过去”。牌面是正位的太阳。刘大彤解读说，这张牌代表我的过去，曾经是阳光、快乐而美好的，没有什么烦恼，自信而且开朗。
接下来，处在十字的那一“横”上的两张，象征着“现在”。分别是逆位的魔术师和逆位的女祭司。刘大彤解读说，这说明我的现在意志力薄弱，又走入错误方向，感情上过度洁癖，又过分自尊。两张都是逆位，看来尽是不好的含义。
而最远处的那张牌，象征着“未来”。牌面是正位的皇帝。他说，总之是好事，反正就是……成功的意思。
成功么？
只是个狼狈的亡国皇帝罢了。
……
5月30日。
中午我妹兔子拿个苹果问我吃不，这时候小玉正好回来，拿过苹果就递给我了，说：“我对你今天的表现特别满意，就当给你的奖励了。”
大兔子一脸无奈地表情僵在那里。
我说：“你就是个兔子！”
……
5月31日。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上学了。
五月其实真的很快，马上就要离开学校，马上就要高考了。
——《周墨桐日记》
……
这样的生活也许真的很不错吧？
只是没有她，也不再去胡思乱想。
开始努力想编纂出一套最权威的历史难题选，给小玉做最后复习的材料。
至于自己，早已经无所谓了吧？
梦想在那个漆黑漆黑的夜里，早已死去。
满脑子，都是当初凌若萱说韩笑的事情时，说的那句话——
“回不到从前了。”
可能只有他这么觉得，只有他把裂痕当真，也或许是伤处太痛，便再也不敢触碰。
于是浑浑噩噩，不再没日没夜地做着数学题，拼命地填补自己的短处，只是默默记录，想多留住一会，眼前的这一切。倒也活得很自在、快乐。
也许夏季的风记得，从下午的教学楼穿堂而过，辅导室的桌面上，女生包着精美书皮的教材，还买了两根绿色心情，其中一个，分给那个一直给她讲题的男生。
渐渐吹过了这个五月。
他知道很快就要分离。
在这临别前的这个月，他突然发现，在接下来那场充满变数、决定人生的考试中，无论自己成绩如何，去了怎样的大学，是否像这段麻痹自我的日子里，跟兔子聊天时说起的，将来要赚年薪，总之会靠那个什么专业赚很多很多钱。
说到底，他从这次高考中得到的，永远要比失去的更多。
也许这是篇幅最短的一个月，因为，是失去了凌若萱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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