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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占据着地洞外的一扇，狭小的天光。
周墨桐以为，离开十四班，假期独自窝在家里，就能远远避开她，可他错了，因为那年的世界真的很小，认识的人和他们认识的人所构成的圈子，一不小心就会重叠到一起，更何况还有那紧紧捆缚着地球的网络。
“呼，好想吃蛋糕，希望突然能有蛋糕出现在我眼前。”
周墨桐的空间动态，突然蹦出一条她的动态。浅浅的文字里，缓缓渗出少女粉红色的可爱气来。
他当然买得起蛋糕，爸妈并不怎么限制他用钱，经过这同班的半年，也早就打听到凌若萱家的大致位置，可他就是没有勇气，跨越半座城市，把蛋糕送到她的面前。
更何况，他现在就是要远远地逃开她，不是吗？
周墨桐这样告诉自己，关掉空间，继续在论坛里翻过一篇篇帖子，好像走马观花地穿过别人的生活。
“啊，怎么就吃不着蛋糕呢！我一来就关门，啊啊啊！我想吃蛋糕，特别特别特别想吃！”
又一条属于她的空间状态跳动着弹了出来，每一个字里都仿佛写满了她可爱的语气，那是一种，看过就会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的气息。
更下面，有一个挂着男头像的家伙评论说：“可以去乐购b座，烘焙课堂，自己做，亲爱的。”她很快地回复说：“嗯，听起来不错，哈哈！”
看到这么亲昵语气，周墨桐忍不住点了那人的头像，虽然不是好友，进不去对方的空间，但那性别栏的“女”字让他松了一口气。
她的状态总是有很多人评论，或是推荐，收到更多的是别人的调侃。不像他的空间，冷冷清清，其实如果他用大号的话，也一定会有很多往昔的朋友评论、问候，可是他选择藏在这个小号里，只加了不到十个人的号码，因为每一条状态，都是为她写的，并不需要太多观众。
至少曾经。
一股躁动，突然从热血淤积的胸腔深处，升起来了。
“最后一次，好不好？反正也没有开学，还称不上是真的重新开始，况且，不是说真正的放弃一个人，不是再不见面，而是见到时已无波澜嘛？你说是吧？”他问冒着缕缕热气的变色龙先生。
变色龙先生耷拉着眼皮，一句话也没有说，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出尔反尔，毕竟当遇上了喜欢的人，就意味着一切的原则，都要被通通改写。
“会胖的。”周墨桐跟她说。
“哼哼，不怕。”
“真胖了怎么办？”
“没事。”
毕竟，有人喜欢着，而那个人又是自己喜欢的男生，怎么样，都有恃无恐吧？
“那个，你俩，还挺好的吧？”
“分了。”
好像听到她轻轻的声音，有些沉重地滴落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哀伤的鸣音。
却刚刚好，将余烬的死灰重又复燃。
……
他不知道该怎样描摹那种心境。
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胸中汹涌的这种情绪是一种最最卑劣的喜悦，从开始喜欢一个人的那一刻，就不该这样自私地考虑自我。
可虽然怕她难过，又确确实实地为自己兴奋着。
“别太伤心啊。”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事情本就有些突然得让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希望多少显得是自己随意一说，不冷不热。
“怎么不伤心啊，我都伤心死了。”
“那，假期好好玩玩，就忘了。开心点。”
“都没人陪我玩。”她苦恼地回复他，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孤独只属于他这样子的闷葫芦。活泼如她，怎么会找不到一个玩伴呢？
“呃……你可以打打游戏什么的。”
“不爱玩。”
“希望你能尽快走出伤心，恢复原来的你。有事情可以跟我说，我肯定帮忙。”
“嘿嘿，谢谢哈。”
“我就是希望能帮上你的忙，这样我也会觉得舒服一些。你振作点儿吧，别被痛苦打败，爱你的人有很多呢。”
比如他。
“嗯，我很好，哈。”
为什么，就不能不顾一切的，去陪她呢？只能隔着屏幕，说着这些漂亮话？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因为见她，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该穿什么，不知道该和她保持多少的距离，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那种该死的尴尬。
他通通都不知道。
自打找到那篇广袤的笔尖世界开始，他对着电脑和空白的墙壁，写下过好多好多从未去过的场景，阴冷潮湿的地牢、宏伟的西欧城堡、血腥惨烈的战场……可是他的笔触就是勾画不出这样的场景来——
那个开心地说说笑笑，走在凌若萱身旁时的样子，似乎就连用想象轻触，都会难堪到忍不住想逃开。
他属于孤独的夜晚，而她，永远站在枫原那风和日丽的晴天下。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名义，去关心她，去告诉自己，他不是在痴心妄想，也并非不自量力。因为他劝不了自己，因为他如此卑微地瑟缩在黑暗里。
他知道自己必须勇敢一次，否则只能远远看着她喜怒哀乐的生活。
“嗯，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说啊。”
“可不可以，让我做一个备胎？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说，声音落入茫茫的网络间，好像消失了声音的祈祷。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小米的，嘿嘿，不死心。”
“只是，做个备胎，你可以继续喜欢他啊，我真的，不在乎等多久的。”他说，几乎是在乞求。
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卑微的请求，可哪怕是最最低三下四的备胎，也好过这种无果却心伤的等待。
他只是想做个备胎，至少让期盼有了期限。
“那对你不公平啊。”
“没事，真的，能做备胎，我就很高兴了。可以吗？”
“到时候你就不高兴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好，要不小米怎么要甩我呢。”
“你别这么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就是想做个备胎，你可以继续追小米，没关系的，可以吗？”
“那多不好啊。”
“哪怕不是头一号，就算是二号，三号的备胎，都是可以的啊，只要你能答应我。”
“我不是那么坏的人。”
“我真的希望你能同意，就算做个备胎，我也很开心了。真的。算我求求你。”他说，阴冷小书房里，虽然通着暖气，可是他还是感觉手脚冰凉得发麻。
凌若萱似乎显得很难堪，和电脑前的他同样手足无措，她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绝这样一个过分卑微的请求。
“我真的，求你了，我现在手都在抖。难道我连备胎都做不成吗？”
“我不想伤害你啊。”
“你拒绝才是伤害我呢，我只想做个备胎。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不能违背我的原则啊。”
“求你……真的求你了，我现在心很痛，很冷。求求你。”
“我现在也有这种感觉。”
“我不会干扰你的，我只是做个备胎，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如果你真的跟小米好了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跟他？不可能了。”她避开了重点，回答说。
“同意我，可以吗？这是我今年生日唯一的愿望，哪怕就一直做个备胎我也很满足了的。”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她再一次，在话题上避重就轻。
可他没有办法不回答：“一月二十九。”
“那祝你生日快乐啊。”
“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求你了，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就算做个备胎，我也心满意足。我也不会后悔的，只求你同意我，同意一下，一小下。好不好？”
“对不起，我现在真挺伤心的。”她说。
他在电脑前，把头重重垂下，手脚冰冷发麻，他在键盘上摸索着，敲出“好吧”。那因为几句话再度涌动起的一腔热血，此刻正迅速燃尽。卖火柴的小女孩手指间划亮的暖焰，很快就吞噬在了冷夜里。
不。不要。他不要那样的结局，不要永远地失去她。
好像那个多年前，在书房通关仙剑一的小孩，被剥夺了结束那一刻的成就感，难受得一塌糊涂。
是的，他是个写小说的人，喜欢骄傲满满地坚持着，与莎士比亚同样的信条——只有悲剧才是完满，才更符合那名为命运的存在。
可他不要那样的生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要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熄灭。
“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求你。我……我需要一个信念。”
——虚拟时态——
“对不起……给我一个信念。好吗？我……”帕泽尔凄然一笑，黑色眼罩间露出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平原上，那平时习惯性随着眉毛扬起的银色瞳孔，渐渐消失了焦点。“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我，”费纳希雅盯着他，目光因为犹豫而晃动着。“我同意你。”
他的鼻息间窜出一声轻笑，“死而瞑目。”
“不会的。”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有事的。”
——2010，周墨桐小说《戒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