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
韩恕坐在一间空旷教室的讲台上，身下是带软垫的折叠椅子——这是他从老师办公室里缴获的——然后向后仰着让椅背抵在黑板上，让椅子的两只前脚悬空。他的双腿非常没有教养地搭在讲桌上，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平衡。他的右手摇晃着一个高脚杯，里面装着半杯果粒橙。里面的果粒上下沉浮着，仿佛这个世界中挣扎求生的人们。
“这个世界哪里都很可笑，你指哪方面？”
冯云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左手托腮拄着桌子，右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法阵。蓝色的光芒在他指间流转，一会儿组成个S，一会儿组成个B。他的眼中闪烁着血色的火焰，俨然已经入了魔。
韩恕的右手严格遵守着“喝前摇一摇”的清规戒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中饱含笑意：“你对你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看法？”
“没有，名字只是名字而已，叫什么都无所谓。”冯云说着，信手一划，将那蓝色流光变为“CNM”。
“我名为恕，可我不会原谅任何人，也不稀罕被谁原谅。”
“原谅是弱者的妥协，弱者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冯云猛地一敲桌子，那些蓝色流光立刻被打散，又汇聚成了五个字母：“WDNMD。”
韩恕停止了晃动酒杯，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冯云的话。良久，他才将那杯果粒橙一饮而尽。
“这回还是没把果粒全都喝进嘴里。”
“你这菜比。”
韩恕放下脚，从讲桌上拿起果粒橙的瓶子，又给自己续了半杯，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冷哼了一声：“他们真是越来越没有时间观念了。”
冯云也看了一眼手机，耸了耸肩：“还有十分钟呢，着什么急。”
韩恕盯着酒杯陷入了沉思。
韩凝与林暮依那一役中，韩恕被一反木棉割喉致死，早早地退出了战场。当他醒来时，他见到了那张最不想见到的面孔。
“怎么是你？”他从长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看四周，“这儿又是哪儿？”
陈军站在他边上，见他醒来后，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这儿是政教处密室，在这儿你绝对安全。”
“你想干什么？”韩恕并不领情，他的声音冷冷的。
陈军有点委屈，他苦笑了一下：“就……就把你复活了呗，没想干嘛啊。你要是想走也可以走，想在这儿呆着也可以呆着。”
韩恕瞪着陈军：“真是多此一举。”
陈军有点忍不了了，他当了这么多年政教主任，手底下过了无数学生，还没有一个敢和他这么拧着来的。他有些忿忿地说：“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把你复活了，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我也没打算让你谢我。你还数落我是怎么的？那我还做错了呗？”
这下正中韩恕下怀——虽然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冷笑一声，道：“对啊，我不就是累赘吗？你都有韩凝了还那么在乎我干什么？还想和我套近乎？你在做什么梦啊？”
陈军被韩恕这套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搞得一头雾水，一时不知该解释什么。
韩恕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是个骗子。”
“我怎么就是个骗子了？”陈军有些不知所措，他意识到韩恕显然不如韩凝好交流。
“你骗了我妈啊。”
“我那是……”陈军只好不再隐瞒下去，“我那是被神界革职了啊！我必须得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继续生活，那你让我怎么去见你妈？我见了她我说什么？我说我是你丈夫？那天上立刻下来一个神过来逮我啊！”
这番话道出了韩恕不知道的信息，他一时搞不清内情，但他不想听任何的解释。
他阴阳怪气地说：“我那可怜的妈妈被你骗得那么深，她在临死前还让我不要恨你。可真有意思，她到死还在等一个回不来的人。她怎么会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啊，”韩恕冲陈军翻了个白眼，“还在神界地盘上作威作福呢。”
“你……”陈军张口结舌。他倒不是因为韩恕说话的内容而无语，而是因为他的行为。陈军知道，他其实想和自己说说话，毕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但他看到自己就反感，所以说的话全是横着出来的。而且显而易见的，他现在的伎俩就是通过激怒自己来引起自己的注意，顺便让他获得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这也是一般小孩子捣乱时的心态。
这跟撒泼没什么两样。
陈军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跟你扯这个，你也不知道我这边的内情，我也不知道你的情况，咱俩现在就算扯平了，行不？”
“扯平？！”韩恕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沙发靠背，“那我妈妈的死就不算了？啊？那韩凝的妈妈要是没跟你扯上关系，她能死吗？啊？扯平？你跟我说扯平？你好意思说扯平？”
陈军有些恼了，他想说韩恕的妈妈是被韩恕自己杀死的，但他又不想提这事，他不想主动去碰触韩恕的伤疤。他深呼吸了一下，说：“行了，你走吧，这事我自己慢慢检讨。”说罢，他点了一支烟，不再理韩恕。
韩恕更气了，他咬牙切齿地冲陈军冷笑道：“呵，不愧是神，人命在你看来就这么不值一提。行吧，就算我今日是对牛弹琴，告辞了。”然而，他说完这话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陈军，期待他还有下一番回答。
可惜，陈军只是自顾自地抽烟，并没有搭理他。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自讨没趣，便气冲冲地转身出了政教处密室的门，又出了政教处。
他冲到了楼道里，越想越气。他根本就不想听道理，只是想和陈军大吵一架。他就是想激怒陈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嘴仗。可陈军偏不遂他愿，只是一味地退让，反而让他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攥紧了拳头，然后狠狠地砸在墙上！这一击砸得他掌骨骨折，但他毫无知觉。
妖异的紫色冰凌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散发着彻骨的寒气。
“陈军，我要让你死，死得非常非常难看。”
“韩恕，控制一下，同学们马上就……啊，已经来了。”冯云收起手里的蓝色流光，走上讲台，站到韩恕身边。而此时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地从门口进来，在教室里随便挑椅子坐。
“对不起，刚才走了下神。”韩恕回过神来，收起在身上蔓延的紫色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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