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当她见到她的父亲的时候，她要如何如何责备他的失职。但当她面对陈军时，她释然了，她亲眼见证了这个男人如何被陷害，如何被夺权，在她陷入危机时如何无奈，如何袒护她，以及如何用那所剩无几的权利照顾她。
以及，那温暖的、抚摸她的头发的手。
“韩恕不来吗？”
“他可能需要消化一段时间，男孩子嘛，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这种。”
韩凝和陈军在政教处密室里相向而坐，和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韩凝格外安心。
韩凝坐在折叠椅上，看了一眼对面沙发上的陈军，犹犹豫豫地说：“那个……爸，我……”
“先别忙着叫爸，我问你，龙宇林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这天下午的直播事件，韩凝偷偷找了徐厉火，证实这事确实是龙宇林做的。至于具体为什么，他知道，但不能说。
韩凝摸了摸下巴，问：“为什么您不公开自己神的身份？”
陈军苦笑一声：“我是有特殊原因的，就像景同说的那样，我其实应该‘死了’。但是我没死，而是以陈军的身份继续活着。学生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乱传的话，可能就被‘那边’知道了。”
“‘那边’指的是新道？”韩凝想起了景同说的话。
陈军立刻严肃起来：“新道的事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你听到了就当没听到。我知道你好奇，但这是原则性问题，绝对不能问，知道吗？”
“哦。”韩凝有点扫兴，“我觉得如果这事不能说的话，那龙宇林的意思就是把这事告诉所有人，难道说他已经投靠‘那边’了？”
陈军想了想，说：“说不准，他在网络里来回走，能同时在好几个地方，说不定已经和‘那边’接触过了。你现在能联系他吗？”
“他不接，我试过了。”
陈军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了。
韩凝看着陈军，想找别的话题，就问：“景同是学校的叛徒头目吗？”
“怎么可能啊，”陈军摆摆手，“你看到今天的阵势了吗？就他一个，剩下的都是机器人。一般人都会觉得，神的地位挺高的，景同是神，那肯定是叛徒的头目。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的阴谋，让咱们以为除掉了景同之后学校里就没有叛徒了。嘁，这种小儿科的伎俩，只有刚毕业的学生才会上当。”
陈军这么一说，韩凝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很蹊跷：“也就是说景同只是卧底中的一个，但他已经是神了，那真正的头目得有多厉害啊？”
陈军摇摇头：“这就是他们要达到的目的，实际上的头目未必有多厉害，但是位置很重要，以至于他们不惜暴露景同也要掩护这个真正的头目。哼，这一仗，才刚开打。”
韩凝回忆了一下，说：“景同暴露自己神的身份是在今天上午，也就是说今天上午出了什么事，有可能暴露真正的头目所在……”
陈军接着说：“我觉得有可能是三方会审，也有可能是李达完工。”
韩凝认真地思考起来：“三方会审导出的线索是考试必过笔，但笔又不是人……而李达完工这事，他的记忆跟着灵魂一起恢复了，有可能找到杀人的人，但事实是龙宇林找到了，是罗飞翟，这个就算李达不完工，也不影响龙宇林找到罗飞翟。”
陈军想了想，也找不到头绪，只得作罢。
谈话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韩凝刚想转移话题，忽然旁边的电脑亮了起来。
“呦，二位，你们果然在这儿呢。”
龙宇林的脸出现在显示器上，韩凝立刻跑过去，抱着显示器大叫起来：“龙宇林！你到底想干嘛！你……”
陈军打断了她：“别吵吵，他专门过来，肯定是想说这件事。”
龙宇林微微一笑，说：“不愧是老师，很明白啊。”
陈军冷冷地看着他：“开条件吧。”
“三万，现金，以及公开道歉，说你们杀错人了，而且我要以正常学生的身份在学校里上学。”
陈军摇摇头：“这我做不了主。”
韩凝插嘴道：“三万现金是干嘛的？”她知道龙宇林现在没有饭卡，只能用现金消费，但三万块钱在这个学校的经济圈里也未免太多了。
龙宇林忽然面露难色：“我的新身体的材料是从小卖部里赊来的……”
韩凝忽然意识到，龙宇林开的条件并不过分，他嘴上说着自己喜欢这种类程序的存在，实际上还是想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生活。
韩凝看着陈军，神色悲戚地说：“他这条件不过分，他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陈军依然犹豫不决，龙宇林开口了：“韩凝，虽然我的身体是徐厉火做的，但我这几天跟着你到处收集李达的记忆，才知道你的工作是最辛苦的。多亏了你，我才能知道我是龙宇林。我……由衷地谢谢你。”
韩凝不知道龙宇林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为什么，但她也猛地明白，从一开始指挥徐家兄妹劫狱，到后面帮她查《造神计划》的内容，都是因为龙宇林感激她才做的。
但她也明白，龙宇林被学校处死的事情让他恨极了学校，先是对罗飞翟的作案视而不见，后是把陈军的身份公开告诉全校学生，这一系列的做法也让韩凝感到了难以言喻的不安。尽管她知道，龙宇林是不会对朋友下黑手的。
韩凝垂下头：“对不起，龙哥，我……不知道该站哪边。”
陈军发话了：“龙宇林，你应该知道公开道歉意味着什么。”
龙宇林收起温柔的表情，瞪着陈军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在学生们面前丢人？所以宁可强行压下话题也不肯道歉？我看，你和教务主任没什么区别。”
陈军皱起了眉头：“教务主任那么做也是有他的道理。”
“他的道理就是分走了你的一半权力，甚至干脆把你架空了。”
陈军摇摇头：“于私，他这么做是不地道，但于公，我必须承认他是对的。”
“我记得韩凝跟我说过，你们俩计划找到真凶，证明教务处是错的，然后从教务处手上拿回你被分走的权力。可惜，这真凶是我发现的，而且我是报给了保卫科，所以你现在只能维持现状了。”龙宇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丝得意。
“什么意思？”
“老师，您是明白人，比教务主任明白多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原因。”
韩凝从龙宇林的话语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他的意思大概是：“你的权力掌握在我手里，我说你能拿到，你就能拿到，我说你拿不到，你就拿不到。”
陈军咬了咬牙，说：“行，你说怎么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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