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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峨嵋山数百里的巫山县有一座“安福山庄”，当地人知晓，那是头号财主金宝楼的府邸。金宝楼不仅有钱，还人脉广阔，时常有修道者出入庄园，首相齐思退也来做过客。因此从小民到县令，全都对金老板尊敬有加，不敢冒犯。
这会儿，往日里威风八面的金老板正侍立于自家园林外，虽然旁边无人瞧看，他依然身体挺得笔直，保持毕恭毕敬的姿势。
花园内丁香树下，一男一女安坐对弈。
啪，白玉棋子被两根纤细修长的素指夹着敲在黄梨木枰上，清脆悦耳。
见到这一着，齐思退展开苦思的眉头，自失地摇摇头，欣然认负。
“老师的棋力提升太快，我已经完全不堪匹敌，至少差距两子。”
桑素纹道：“不是我进步快，是你的心境不够安稳。自星罗国返回后，你似乎乱了方寸，是因为何当归么？”
若寻常人等在场听见这对话，定然大吃一惊。齐思退挂两国相印，任女娲教主，乃是东方大陆上最显赫的人物，权势滔天。居然有人直言批评，实胆大之至。
齐思退不以为忤，反而叹息承认：“老师教训的是，我有些丧失平常心。眼看天下即将入手，大业可期，却横空杀出拦路虎，平添变数。唉，天意高难测。”
“不必过于担心。峨嵋山暗能量网络密布，正是海神权杖的用武之地，何当归再强，亦无法对抗整个神族遗迹的力量。何况还控制着纳米虫群、天雷斗霄阵，姬云飞此行胜算较大。”
桑素纹复活后，记忆消失，同先前判若两人。一身道法犹在，人情世故上成了一张白纸。齐思退悉心照顾，帮助她一点点学习，就如同当年，那个愚钝小男孩在世外仙子的教化下成长。如今掉了个儿，齐思退是老师，桑素纹是弟子。
齐思退日理万机，处理如山的政令谋划中州大局，仍坚持每天陪伴小孩子一般的桑素纹，毫无不耐。纵然这世界冷酷黑暗，纵然视世人若刍狗随意玩弄，却始终有一个人值得齐思退倾心付出，温柔以待。
桑素纹什么都不懂，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儿奇怪，明明是他在教导，却非要喊自己老师。男人说，以前桑素纹是他的老师，因一桩意外事故失忆了。
有时候，桑素纹的脑海里蹦出吉光片羽，混乱模糊，将要抓住至关重要的东西而又抓不住。她潜意识中感受到某个极其重要的人，他的存在对自己非常非常要紧，意味着一切。可是，怎么都想不清楚他的面容……也许，就是面前的男人齐思退吧。
桑素纹天资聪颖，学习常识不难，很快便与正常人无异。只不过，重生后的脾性大大转变，她对江湖事不再感兴趣，一心专注于修炼。女娲教大事由齐思退处置，桑素纹仅充当“圣护法”招牌，需要时拉出来亮相，或对付棘手的敌人。
像这次突袭峨嵋山，齐思退和姬云飞全盘策划，桑素纹略知大概。事前，大家都以为胜券在握，何当归未被考虑在内。
而就在刚刚，齐思退收到一个重大的消息，何当归已返回东方。巨龙山脉雾之谷那一幕霎时重现，齐思退悬起心，担忧姬云飞的成败。
他不想马上惊扰桑素纹，一边下棋一边独自琢磨此事，心浮气躁，暴露出来。桑素纹凭直觉，猜到几分真相。
“一个多小时前，女娲来过——”
齐思退正想解释前因，一个人自花园的门口出现，大步向这边走来。敢于不经通报就闯进来的，不会有别人。
姬云飞走到近前，平静地招呼：“齐先生，桑仙子，我回来了。”
齐思退心中有数，行动失败了。
事情明摆着，如果姬云飞获胜，有许多善后要做，需同各门派打交道，至少花费几天的工夫。喜讯当委派下属通报，而非亲自赶来山庄。
“何当归在峨嵋山，他赢了，我输了。”
姬云飞简洁陈述，尽管表情漠然，但内心的巨大失落难以尽掩，在座的两人都看得出。
齐思退不追问，呼唤金宝楼换新茶，上点心。
姬云飞一口气奔波几百里，着实疲累。他慢条斯理地喝下两杯茶，吃了两块松糕，心绪慢慢缓和，开始讲述峨嵋山的经过。
何当归收服原道宗心禅宗的势力后，逼问姬云飞何去何从。女娲教诸人斗志涣散，根本没有作战的可能。再说，有斗志也没用，对手的实力强过太多。
姬云飞回复，自己担任女娲教护教法王，相当于客卿性质，管不着教务，只能将何当归之言转告齐思退。
何当归同意，提出两点要求：第一，解散女娲教；第二，姬云飞退位，齐思退辞相。为避免动荡，可以给一个缓冲期安排后事，女娲教解散的期限是半年，姬云飞齐思退卸下世俗权力的期限为两年。
“何当归的道法着实了得，超凡入圣，我败得心服口服。”姬云飞貌似脱出失利的阴影，大方豪爽，坦承不及。
齐思退笑道：“既然这样，咱们答应他。马上召集舵主以上的弟子开会，然后给何当归写信，同意他的全部要求。并且为表明诚意，晋阳国西线的战役随即停火，与西域联盟谈判。”
桑素纹微微睁大眼睛，诧异地望向齐思退，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
姬云飞目光湛然，紧紧盯着齐思退看一会儿，忽地大笑起来。
“短短片刻之间，齐先生即生出应对的妙计，当真是智深如海，云飞拜服。”
齐思退哈哈一笑，问道：“陛下还敢同何当归斗吗？”
“有何不敢，我早已经失去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再度失去，”姬云飞握紧拳头，高声说给齐思退也说给自己，“十五年前在方丈岛此心已决，将一以贯之，无怨无悔。”
“好，一以贯之，无怨无悔。”
齐思退击掌喝彩，说道：“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便知道何当归回到了东方。”
“从何得知？“
“女娲告诉的。”
“女娲？她发来信息了？”
“是的，女娲说大变近在咫尺，中州面临没顶之灾，邀请我与何当归去昆仑山面谈。听她的意思，想让我们合作。我寻思，正好借此机会，一举解决所有的敌人。”
齐思退从容不迫，娓娓道出石破天惊的大手段，一派谈笑安天下的名士风范。姬云飞沉稳镇定，逐个探寻细节，推敲每一步的利弊得失。两人凑在一块儿密议，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渐渐地，一个完美的毒计成形。
桑素纹听得几句，心神飘开。她对这一类事情不怎么在乎，甚至颇为厌烦，只是有一个关心的男人身在其中罢了。这些年来，好几次她差点儿对齐思退说出心里话，人生匆匆几十载，劳心劳力，怎如抛却俗务复归自然，寄情山水作逍遥游。
能战胜何当归吗？
桑素纹默默地想。雾之谷，那漫天的花瓣恍在眼前，如果可能，她倒想同何当归探讨一番道法的妙义。
天光骤然昏暗，西北风卷起大片沙尘，花园里的草木摇摆发抖，天边传来闷雷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