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 一段往事

广寒宫大多数弟子蜗居于南极与世隔绝,但作为首脑的宫主必须熟悉江湖规矩,了解修道界动态,才可担当领导门派的重任。因此,历任宫主常常在大陆上游历,有的人低调,保守身份秘而不宣;有的人高调,公然打着广寒宫主的旗号亮相。

秋棠美貌惊人,秉性风流,行走江湖后名声大噪,惹来众多狂蜂浪蝶。其中,最著名的当属云中坊掌门岳停渊和万法宗神君丁双胤。两位大人物秋棠没相中,单单喜欢上一名天道宗的年轻弟子,李苏粤。

李苏粤是方应吾的得意门生,论江湖地位虽然比不上岳停渊丁双胤,亦为声名远扬的后起之秀。许多人认为,下一任天道宗掌教要落在他头上。

秋棠和李苏粤一见钟情,很快打得火热,如胶似漆。一日,李苏粤开口求婚,秋棠面露难色含糊其辞,第二天不辞而别,消失了踪迹。李苏粤急坏了,四处寻觅,历尽千辛万苦抵达南极找到广寒宫。秋棠拒绝相见,令弟子将李苏粤挡在山谷外。李苏粤在冰天雪地中站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终体力衰竭晕倒。秋棠这才接情人入门,哭泣着道出真相。

广寒宫的规矩是招赘,而且成婚后另一方相当于广寒宫弟子,不得随意出入。李苏粤前程远大,秋棠不忍心拖其下水,所以忍痛割爱。

其实,失踪是秋棠以退为进的计策,一来考验李苏粤的感情深度,二来吊吊胃口,如果直截了当地说出真相效果欠强烈。

李苏粤正处于疯狂热恋中,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入赘广寒宫。

于是李苏粤在广寒宫住下,婚事暂时未办,因为秋棠不完全放心。

事实证明秋棠的谨慎有远见,所谓相恋容易相处难。

广寒宫长年不和外界来往,形成一套独特的规矩,外人很难适应。同时,弟子们自命不凡,特别排外,宫主的夫君亦不能尽免。而李苏粤外和内刚,个性十足,不愿意改变自己委曲求全。

以前李苏粤在天道宗一呼百应,拥有大群小兄弟,威风得很。在江湖上行走,别派弟子对未来的天道宗掌教恭恭敬敬,争相献殷勤。如今,李苏粤和广寒宫弟子格格不入,等于是被孤立于人群外。

可以想象,如此持续下去,将是尘埃般的黯淡一生。

对雄心勃勃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来说,或许能做到轻生死轻财利,但沦为废人实在是接受不了。李苏粤在广寒宫居住日久,越来越感到憋闷沮丧。

秋棠冰雪聪明,理解情郎的处境。尽管她善于玩弄心计,对李苏粤确属一片真心,因此决意舍弃这段感情,放飞鸟入林让鱼儿回归江海。

正值天道宗掌教方应吾六十大寿,李苏粤打算回瀛台岛探望师父,顺便散散心。秋棠坚决反对,讽刺李苏粤探望师父是找借口,实则耐不住寂寞变心了。李苏粤深感委屈,勉强忍住。

过了几天,在秋棠的授意下,某广寒宫弟子刻意找李苏粤的麻烦,无理取闹,直至动手。李苏粤被迫还击,将人打伤。秋棠偏袒弟子,判决关李苏粤三个月禁闭。

李苏粤大怒,反唇相讥道,你无非是不想让我回瀛台岛,何必借题发挥!爱人之间理当赤诚相待互相体贴,你却总是耍心眼耍手腕,我一向懒得计较,你以为我当真蒙在鼓里么。

秋棠沉下脸,说道,你想回瀛台岛是吧,好,请便,我放你走,你别又赖着不肯。

李苏粤下不来台,一时冲动,当即离开广寒宫返回大陆。

哪知到了瀛台岛,另生变故。

方应吾问弟子两年多音讯皆无去了哪里,李苏粤回答在广寒宫作客。方应吾大喜,命他再次前往广寒宫充当间谍。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江湖中隐约有小道消息流传,广寒宫隐藏着一桩大秘密,与昔日葛抱朴有关。因广寒宫位置特殊,旁人有心探寻底细,但无能为力,多年来流言止于流言,未见行动。

现在方应吾得到机会,自然要抓牢。

李苏粤陷入困境。

师令如山,门派栽培之恩比天大,这是修道界的基本法则之一。背弃门派、不服从师父,将被所有人不耻。另一方面,李苏粤绝不会利用秋棠的感情做伤害她的事。

回想起共佳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李苏粤的思念分外强烈,急欲插翅飞回南极冰原。可是他明白,若真回到那地方,过不了几天恐又生厌倦。感情和理智难以调和。

再说,即使秋棠原谅李苏粤的出走,其余广寒宫弟子未必,以后将更加难相处。

李苏粤不知前途何往,在江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日,他行至青阳府,心禅宗的大本营。城内开设棒喝坛,每天有心禅宗弟子说法。李苏粤百无聊赖,便买一张门票进去闲坐。

早年刚出道时,李苏粤出于好奇心来过棒喝坛,听后一哂了之,视作夸夸其谈。也许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体会,这次李苏粤被触动情绪,若有所思。转日他登上九华山,专程谒见心禅宗掌教慧海,请求指教。

与慧海一席谈,李苏粤大彻大悟,放下贪嗔痴。他既不回瀛台岛,也不去广寒宫,在九华山拜入心禅宗门下,修炼“止语道”,从此一言不发,从此绝迹江湖。

然而,若是彻底了断前尘,又何必二十年不开口呢?李苏粤心底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李苏粤走后不久,秋棠发现自己怀了孕。众弟子恼怒,扬言要去瀛台岛把人揪回来。秋棠制止,说女人一定要有丈夫吗,孩子我自己生自己养。这话中了一干女弟子的意,于是作罢。

谁都没料到,宫主别有计划。

秋棠性格活泛,天生爱热闹爱与人交往,爱自由爱无拘无束,与广寒宫的严格门规违逆。由于从小到大的培养灌输,以前纵然有所不满,她尽力压制,牺牲自己的天性。同李苏粤的情变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秋棠豁然开朗。

那个见鬼的使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命运凭什么由一千多年前的人决定?葛抱朴大圣人泽被苍生,了不起;林紫茵是大英雄是祖师奶奶,了不起;可我秋棠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没有权力摆布。

秋棠决心放飞自我,撂挑子撒手,宫主谁爱当谁当吧。

一旦主意拿定,渴求自由的心再也约束不住。按说等孩子长到六七岁,秋棠借口带领去大陆上见识世面,没人会干涉,到时候随意远走高飞。可她等不及,一边哺乳襁褓中的婴儿,一边做出走的准备。

自认安排妥当后,秋棠于某个深夜抱着一岁多的孩子溜出广寒宫,往港口乘船。结果事机不秘,坛主们收到线报,追赶上来。

广寒宫门规一视同仁,叛逃者死,不论宫主还是普通弟子。

清荷坛主梁青黛是秋棠的乳母兼师父,感情深厚,不忍心看着一手拉扯大的爱徒毙命。她从中说合,秋棠可以也必须离去,此后隐姓埋名,不得暴露广寒宫的身份;另外依照门规,孩子一出生即为广寒宫弟子,非秋棠私人所有。

另三位坛主不希望闹出丑闻,同意这处置方案。

秋棠无奈,将婴儿交予梁青黛,流泪恳求照顾。她还留下一块玉佩,上面刻着“棠”字,与后来送给当归的那枚是一对。之所以夏无盐认出是母亲的物品,盖因早已经熟悉。

事后,坛主们通告全体弟子,秋棠前往大陆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很长时间回不来,辞任宫主之职。

广寒宫的传承系上任指定,秋棠意外脱离,下一任无法确定。四名坛主的名望和实力均不足以服众,宫主职位暂且悬空。

秋棠的孩子取名作夏无盐。

岁月荏苒,夏无盐逐渐成长,小小年纪即在道法上展现过人的天赋,为人处世具备超越年龄的老练机智,广寒宫高层弟子商讨后一致同意,请她继任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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