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旧神

神庙偏殿的后外殿里,神像暂置于此。

在索菲宗教传入三镇地区前,在数百年前的旧时代。三镇百姓供奉的主神,是一只名叫“安帕拉努斯”的半羊半狼的神兽。

这神兽面貌无比凶悍——明明长着羊的脑袋,却目露凶光。根据各种各样的三镇旧书中流传下来的记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普遍相信“安帕拉努斯”是一切造物的造物主,羊的部分象征着冷漠与无情,狼的肢体则代表了团结和忠诚。

“安帕拉努斯”由狼的部分与羊的部分交融,产生了它的七个孩子,分别是天空、大地、海洋、暖、冷、森林以及暴风雪。

在天地初生时,“安帕拉努斯”饥饿难耐,羊的那部分令它的残忍一面占了上风。于是,“安帕拉努斯”将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们一个个嚼入口中——首先是暖,再次是森林,而后是海洋,而后是大地,而后是冷,接着是天空。

但当它试图吃掉暴风雪时,刚诞生的小牛犊(索索也不知道为什么半羊半狼的神兽会生出牛犊)用头狠狠顶了它的母亲。

它顶倒了它的母亲,又猛力践踏母亲的胸口。而它的兄姐们,也开始在母亲腹中用力外挣——于是,天空、冷、大地、海洋、森林与暖便破开“安帕拉努斯”的腹腔,纷纷从中脱逃而出。

这就是创世的故事。

按照三镇旧典籍的记载——安帕拉努斯并没有死,而是由狼的一面占上风,开始哺育自己的儿女。

就这样,世界渐渐生长成型,又由暖在大地的帮助下创造万物。

而当安帕拉努斯“羊”的一面占据意识时,它就又驱使自己的孩子们残害万物,将在灾难中死去的生灵吞入腹中,供以果腹。

……

古三镇人认为,狼的那面是不会进食的,羊的那面是绝对无情的——正因为狼的那面不会进食,所以,当“安帕拉努斯”因饥饿而垂垂将死时,就会有羊的那面代为进食。一次大的灾难,往往意味着长时间的安全与繁荣,因为“安帕拉努斯”吃饱了。但再漫长的繁荣也终有结束的那天:毕竟,无论怎么吃饱,也终会有再次饥饿的那天。

古代三镇的人们认为安帕拉努斯是一定要“吃饭”的,可却不一定得吃谁。人类杀死同类试图供奉给安帕拉努斯的行为,只会引起它的儿女们,尤其是暴风雪的反感。或许这种行为能取悦安帕拉努斯,可暴风雪却绝不宽恕——因此,由能够与神灵对话的祭祀来祈求安帕拉努斯延缓进食,这是唯一能苟活下去的办法。

而萨满通常不会在灾难中被安帕拉努斯带走,除非它希望一次性杀死极多的生命——所以,古三镇的人们认为令自己沾染与萨满相近的气息,便是在安帕拉努斯小幅进食时,不被选中的最佳方法……

当时看到这儿,索索就心想难怪很多其他书里的内容都有过去三镇不止有“初夜权”,男风也极其鼎盛,恰如索菲。原来如此啊……

这样看来,过去的萨满们还真是“劳苦功高”。

难怪当时他读书时就感到奇怪。原来,那时的萨满们根本就不是男女通吃的淫邪妖怪啊。他们看来还是有苦衷的。

哈,这才正常嘛——说老实话,那些有关萨满们不止搞初夜权,还肛,还被肛,还口,还被口等等等等一系列辣眼睛的行径,最开始读到时,是真把索索给吓到了。

“……”

换言之……

跪在神像前,索索拜了几拜。同时也在心底暗自想道:

(初夜权的问题,是萨满们搞的鬼。)

(可三镇人荒淫的历史,却比这长得多。)

(萨满们因为身上附着了“小神”的魂灵,所以可以与安帕拉努斯交谈。)

(之所以更早以前的各种瞎搞被逐渐淘汰,估计是巴米尔西王国做的善事。)

(不然,在这段历史上就不该有那么多萨满被巴米尔西人吊死。)

跪拜之后,索索起身,便再依着三镇萨满们的规矩,一边口念祈福的话语,一边将自己的手摸遍整个神像……

……

在索菲文化传入北境后,便自然而然地与三镇旧信仰产生了融合。

索菲人相信神有多重面貌,能通过不同形式呈现于不同神灵之中;因此,早期索菲传教士在三镇的工作,想必也还算顺利。

在三镇,索菲人的神就是“安帕拉努斯”。因为神就是神,不会因为在一种情况下死去而不再是神。神可以是任何事物、任何神,甚至可以存在于任何有生命的物体与无生命的物体之中。大到海洋、陆地、天空,小到一个人、一只跳蚤、一块石头,它们都是神的神灵与魂魄。

啪、啪——!

索索后退,再轻轻拍掌。

(我是有诅咒的。)

(虽说,现在可能已没有了——我近来真的很幸运。所以说,“一线”肯定是没有了……)

他静静祷告,心中却仍想着别的事。

(可是,既然我有过一线……)

(那么,或许,在我的身体与灵魂中,是存在过比普通人更多的“神的意志”的吧?)

(而既然连这样的我,也曾遭遇过各式各样的不幸;既然连高贵不可攀的神,都会被命运捉弄、被命运杀死……)

“愿赐恩福于三镇。”

“愿您的血,降甘霖于三镇。”

“更祝愿您赐福于我所效忠的君主,愿您的荣光,化为赞颂给万王之王的羽纱……”

(求神有何用?)

事实上,一切索菲系的宗教的尽头,都会通向这个终极问题。

并非——何为神?

而是——何必敬神?

无能的和愚蠢的还有堕落的人们,会从这个问题中得到答案。既然活着本就是命运的安排,何不尽情逍遥,恣意度过一生?

可读过的东西越多,见过的人越多,索索便渐渐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再次跪拜。

比天更高……

比天更高的,绝不是神。

而是命运。

这世间的命运,高于一切。命运可以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抛上高空,也可以将一位位高权重的君王捶进地底。它傲慢、无礼、古怪而恶毒,麻木而残忍——但它也同样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大师。无数的英雄、豪杰、战士、美人在它的挥毫泼墨间,谱写史诗……

“人总是要死的。”

如此说着,他轻轻击掌,接连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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